群龙无首的龙虎军被打得措手不及,已成了一团散沙,在寒风凛冽的宫殿里四下奔窜。
郢王虽赶至,但黑暗之中敌我难辨,只闻到处都是将卒在吼叫道:“朱友圭弑父!为先帝报仇!朱友圭弑父!为先帝报仇!”
声音开始散乱,混杂于厮杀声中,随着守军的败退,不知什么时候起,四面八方都传来同样雄浑有力、节奏铿锵的吼声:“朱友圭弑父!为先帝报仇!朱友圭弑父!为先帝报仇……”
梁帝遇害的建章宫附近,忽然传来怪异的巨响,似平地雷声起,又似有什么从地底深处即将破土而出,奋力撞击着地狱之门。
郢王开始还强撑着指挥心腹侍卫抵抗,待闻得建章宫的巨响,眼前不由浮现父亲死后怒睁的双眼,以及收尸时腐臭不堪的尸骨脏腑。曾经蜿蜒于尸身旁的肚肠似在建章宫的异响中活了过来,滑腻腻地缠向他的脖颈,臭味直钻内腑……
郢王干呕了一声,才在冯廷谔的推搡里从幻觉中清醒过来。
他抬头再看向建章宫的方向,正见浓黑的烟雾腾空而起,迅速飘向夜空,形状亦说不出的诡异,仿佛有人正狞笑着,要俯下身来掐死他这弑父逆子。
郢王不觉胆寒,向冯廷谔道:“廷谔,我们向永安门撤!”
冯廷谔刚砍倒一个逼近前来的士卒,闻言怔了一下,环顾四周,果然随从已越打越少,宫中四面楚歌,已无力支撑,——一如他们攻破宫门、谋害梁帝的那夜。
只是,今夜被算计的那人,成了郢王……
有剩余的侍从拼死保护,郢王等终于奔到离寝宫最近的永安门。
一只苍鹰掠过,唳声悠长,在他们头顶盘旋,透过夜幕都似能感觉它窥视的利眼。
冯廷谔顿了顿身。
郢王问:“怎么了?”
冯廷谔道:“没什么。这鹰……看着眼熟。不过天底下的鹰应该都是差不多的样儿。”
说话间,他们已到永安门下。随从尚未及奔过去呼唤守卫开门,便见永安门缓缓打开,一名白衣男子正提着宫灯自黑暗中徐徐步来。
宫灯温暖微黄,但映上那人清冷高华的面容,却似敷了层霜雪般幽寒洁净起来。
郢王吸气,“端侯!”
第四卷 蟠龙劫 扶剑归去共从容(二五七)
传说中病得起不了床的景辞,虽然不见得多有精神,但步履沉稳,举止安详,绝不像将死之人。
天空那鹰又盘旋一了圈,敛翅栖到他肩上。景辞抬手抚了抚它的羽毛,居然柔和地笑了一笑。
冯廷谔忍不住道:“这是……当日原大小姐养的鹰?”
景辞素来寡言,但此刻居然甚是耐心地答道:“是,它叫小坏,两次差点被你弄死,还被害得失去了主人。我教了它很久,才教会它莫怕恶人,便是打不过也不要紧,寻机再战即可。”
阿原的鹰,他自然要带回的。好在她一生所学,大多是他所教,——包括如何驯鹰。
只要他愿意,将小坏的鹰驯成他的鹰,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再说了,连阿原都是他的,阿原的鹰自然也该是他的……
而郢王自然是无心管他的鹰,扭头看向来路时,却见萧潇领了十余名侍卫,抱肩拦于路前,不容他们回宫;而景辞阻于他们的去路,看着倒是最薄弱的一环。
但景辞真的弱吗?均王很少研读兵法,真能布下今夜这样的局吗?
从皇甫麟被抓,到军中的风起云涌,到叛军齐喝的诛心口号,到建章宫的种种异样,再到如今他在永安门的守株待兔……
上兵伐谋,攻心为上。这谋篇布局,必是高手所为,不可能出自均王。
郢王记起当日打听到了景辞的背景,终于道:“今日的叛变,背后的推手就是你吧?端侯,朕自认并未亏待过你,这一向派的太医、送的良药,并不少吧?”
景辞淡淡地笑,“先帝养育你成人,给你富贵尊荣,若你不那么阴损,指不定还会亲手给你这大梁江山……你又用什么还报他了?”
郢王怒道:“他要取朕性命,朕又岂能束手待毙?你又不认他,这还打算替他报仇?还是打算也坐坐这大梁江山?”
景辞道:“我没认他不假。但我回梁国后,他尽过人父之责,我便不能不尽人子之责。至于江山,谁坐,都轮不到你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