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娟已经睡了,雇来的看护工也下班回家了,病房里只有张雾一个人。病房里关了灯,只有窗外走廊里一点儿灯光透进来,勉强可以看得见房间里的东西。
张雾坐在陪护床上,双手交握着放在腿上,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入睡的于小娟。
然而夜静得吓人,张雾也看不清黑夜里母亲的样子,这是她被抢救后第一个这么早睡的夜晚。
张雾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有看见过这么安静的母亲了。在他的印象里,于小娟总是处在一种“焦躁”的状态。
她醒着的时候嘴巴总是在不停地指责这个喝骂那个,甚至连小时候和她一起挤在一张床上睡觉时她也会在梦中骂人,或者打着雷霆一般响的呼噜。
总之,无论清醒还是睡着状态下的于小娟,都是吵闹的,绝对不会像现在这么安静。
现在,她终于安静了。
但是张雾的心里却没有觉得丝毫轻松,相反,他觉得悲哀。
他觉得无论是母亲还是自己,都很悲哀。
而今天白天,在见了张楚雄后,这种悲哀就又深了一个层次——这个给了他基因的男人确实连一丝一毫的“父爱”都不愿意给他。
没有得到过父母之爱的孩子总是心存侥幸,或者还为他们的父母找过一千一百个不能对他们表现爱的理由,但是这种设想终会在现实面前被打破。张雾,没有父亲,只有仇人,只有一家子想方设法对他们下死手的仇人。
张雾在黑夜里流下了一无所有的泪水。现在,他真的一无所有了。
一无所有的人,只有鱼死网破的最后一击。
珺雅悄悄走了进来,她给张雾带来了一点清粥。他最近两天都没有一点胃口,吃上一点东西都会因为肠胃不适而吐出来。
“我看着,你去喝点粥。”珺雅将粥递到张雾面前。
张雾摇了摇头。
“你这个样子,阿姨好了你也垮了,这是清粥,养胃的。”
珺雅一边说一边将他从座位上拉起来。张雾一米八几的大个头本来并不容易拉动,但是这会却像一个行尸走肉的游魂,珺雅怎么拉扯就怎么动。
珺雅将他拉到病房一角的小桌子边,给他把打包盒子打开,勺子递到手里。
张雾顺从地接受她的安排,机械地往嘴里舀着粥,除了脸上游离的思绪外,再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珺雅看见他憔悴的脸色和眼角的泪痕,心里忍不住阵阵心疼。张雾一直是这样的人,所有心事都闷在心里,故作高冷来保护自己的脆弱。
她在他身边坐下来,就在挨着他很近的地方。
张雾默默喝着粥。
珺雅默默地看着他。
病房里静悄悄的。这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日子以来,最安静的时候,连火车一样的于小娟也暂时停靠在病床的站点上睡着了。
但是这黑色的夜、安静的病房和弥漫在各个角落里消毒水的味道,并没有将这件事就此湮没。相反地,这一贯让张雾烦躁难眠的黑夜,使他看见了比夜更黑暗的东西。
这种东西正在试图将他包裹毁灭,正在压断他最后的隐忍和自卑。
第二天,于小娟再次被推进了手术室急救。她的腹腔出现了感染的情况,必须马上动手术清除感染的地方。
第三天,
这次张雾和珺雅都在医院。张雾在医院守了一晚,珺雅则一早就带了早餐过来。没有想到的是,早餐还没来得及打开,就收到了医院的紧急通知。
张雾在手术通知书上签了字。
于小娟高烧,整个人的脸都烧得红彤彤的,比她那头“变异”的红卷发还要红。
她难受到了极点,眉毛皱成一团,嘴里还咿咿呀呀地叫着娘。
张雾从没见过于小娟这个样子。在他的记忆里,于小娟总是破口大骂的形象,无论什么时候见到,或者只是打电话,她总是给张雾这般感觉,永远充满着战斗的精力,永远不会真正的示弱。
但是这次,她是真的痛苦了。她叫着娘,那是张雾知道的唯一对于小娟存着爱的人。她一边叫着一边哭,完全不配合医生的检查。
珺雅在一边好言安抚,但是也一点用都没有。
“快来安慰安慰你妈啊!”医生护士忙得满头大汗,最后有些生气地对站在几步开外的张雾说。
张雾走了过来,于小娟还是在哭着叫娘。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呢?你妈都病成这样了,你还站在那里?!”上了年纪的一个医生斥责张雾,“她要上手术台了你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