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低处俯视,又看见马路边的路灯上挂着义利地产的道旗。他躲避的、不想看见的,总是在这时候全部挤进他的眼睛里。
张雾觉得心情很不好,他总是有一种感觉,虽然极力和义利集团保持着距离,但是身边的一切却似乎和它有着不可抗拒的联系。
其实他在思考这些的时候,把自己的选择忽略掉了。
当他和邢丹分手的时候,其实他完全可以选择另外一个更加发达或者具有发展前景的城市工作,但是在面临人生第一次巨大的伤心失望时,他选择了这座城市。
他知道这座城市里有义利集团的总部,这是他在小学毕业那年就知道的事,但他还是来了。
这大概是人性中的某种特点,仇恨某件事物,却又不能彻底地把它当做不存在来对待,甚至有的时候会产生某种好奇心,希望亲眼来看看那个激起仇恨的东西。
张雾相信,自己就是在这种好奇心的驱使下做出的选择。
“张雾,主编叫你。”同事来喊他。
“好,知道了。”
主编办公室里走出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朝张雾看了一眼,然后走了。
张雾进到主编的办公室时,主编汤朴刚喝了一口茶。
这是一位在出版界称得上名号的编辑,在张雾看来,他的身上既有传统知识分子那种难得的情怀(据说他是九十年代北大哲学系毕业了),又有现代商人灵活、高瞻远瞩的目光,《雅江杂志》也正是在他的带领下走到今天的地位。
张雾最终决定入职《雅江杂志》,有一部分原因也在于他是主编。
“张雾,坐。”他放下茶杯,示意张雾坐在他面前的座位上。
“喝杯茶?”汤朴边说着边起身走到办公室角落位置的迷你型消毒柜处取出一只精美的陶瓷茶杯,并且亲自给张雾倒了杯热茶。
“上次去景德镇的时候看见挺好看的,买了几只回来。”他说,“中国古人喝茶是很讲究的事,茶器、泉水、还有最重要的茶叶、甚至于喝茶的时间、地点和天气都有讲究,所以喝茶就成了一件很‘雅’的事情。但是现在这个社会节奏太快了,做不到那么精致,所以只能讲究一下,解解渴了”。
汤朴自说自笑,张雾已经坐下,并且端起茶杯道了谢。
这是继入职前谈话后主编找他的又一次谈话。
谈话的开始不免于“在这里感觉如何,工作还顺利吧”等一些客套话,十来分钟后才进入正题。一旦进入了正题,汤朴就没有半句弯话了。
“‘对话’这个栏目已经开了半年,但是到现在为止一个重量的人物都没有采访过。”汤朴说,“这意味着这个栏目没有达到我们为它制定的初期目标”。
张雾没有话说,因为在做访谈这件事上他确实欠缺经验和方法。以往他写文章都是关起门来自己闷头思考写作,完全是他个人的行为。
但是访谈不同,做一个深度访谈栏目的编辑更不同,他需要面对的问题是联系到愿意接受采访的“重量”人物,并与他们协调好访谈的时间地点进行访谈,最后才是写稿。
对于外联的事,张雾一向热情不高。
“现在有一个机会,我还在争取,胜算有七成,不过你可以开始准备。”
“谁?”
汤朴:“义利集团董事局主席张楚雄的儿子,张振英。”
“谁?”
“张振英。”汤朴又说了一遍。他以为是张雾没有听清楚名字,但当他抬头看见张雾脸上的表情时,他意识到似乎并不是这个原因。
汤朴:“这次是义利集团总部公司主动和我们联系的,希望能借助杂志的平台宣传义利集团的‘新商业’理念。对方提出可以让公司董事局一个董事接受采访,他们指定的是一个资本公司的董事长,但是显然如果我们接受了这个条件,这篇深度访谈就会变成一篇不折不扣的广告软文。所以,我和对方谈了,把资本公司的董事长换成张楚雄的儿子张振英。”
张雾仍旧没说话,他好像正在神游,脸上的表情更是让人难以捉摸。
“你可以先查一下张振英的背景,张楚雄唯一的儿子,而且,现在有可靠的消息,张楚雄重病进院了。所以,我们要访谈张振英……”他说到这里,看见张雾脸上依然是一种茫然中带着些焦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