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如此,这个尘世也已经变了,她即使想适应作为神明的生活,也再也不像天禄曾经生活的三十三重天上那样,有一个潜移默化的环境了——众神凋零,始祖女神和众神之主早已先后羽化,她和天禄恐怕是神族硕果仅存的两朵奇葩。
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她因为受到母亲羽化之力的冲击意外沉睡,又因为这意外的沉睡,似乎躲过了神族凋零的命运,她自己也说不出这是幸运还是不幸了。
玉星辰沉默了一会儿,有点儿勉强地弯着嘴角儿笑了一下:“我有时候觉得我大概是做了一场梦,从我把你从云林寺带回家的那天开始,直到现在,这场梦不仅没醒,而且还有越来越离奇的趋势……天禄,你懂吗……我也不知道我想说什么,我就是觉得,我本来是个孤儿,然而在这场梦里,我好像开始逐渐拥有了别人一辈子也没有拥有的东西……现在,我觉得,我有点儿迫不及待的希望它醒过来,又有点儿害怕它醒过来,我不敢适应现在突然拥有的一切,而如果这一切是个幻象,我又不太敢戳破它……我有点怕,我哪一天又突然发现了,这些东西都是假的,我还是和以前一样。”
天禄很有耐心地听着她把这一段长篇大论说完,“嗯”了一声,和玉星辰的拘谨完全不同,他用一个很舒缓又很有姿态的姿势坐在了医院的普通长椅上。
玉星辰小心翼翼地看了那椅子一眼,觉得有天禄大神在上,这椅子简直也非常努力起来,明明是脆弱地一碰就碎的材质,却愣是传达出了金銮殿上御座的质感。
“可是你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天禄道,“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与其担心这一样不一样或是那虚无缥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的梦,不如花时间想想为什么是你……就像我当初醒来后发现,我变成了你的所谓‘护身符’,我需要保护你的时候一样——我是为了保护你才醒过来的。”
这句话太动人了,饶是玉星辰这样多少年没被所谓“感情”滋润的人,乍然听了这样一句“专门为你而来”的论断,然难免心中一动。
情感这种东西只是一瞬间的事,雪中的炉火,久旱的甘霖,缺什么就恰好而来的什么,往往最具感动性。
然而貔貅大神的感动莫名不过三秒,顷刻间就烟消云散了:“再给你一个这个世界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的提示好了……看见走廊尽头站着的那个了吗?”
玉星辰愣了一下儿,决定短暂的抛弃自己心里那刚刚涌上来的一点儿少女情怀,顺着天禄的目光看了过去。
医院的走廊里人并不多,附近没安排重症室,就是个普通病房,上一轮儿的探视和吃饭时间都已经过去了,下一轮儿的五脏庙祭祀也尚未开始,因此来来往往最多的人,不是医生就是护士,即使有,也都是步履匆匆的。
玉星辰从刚才就一直神游天外,一直对周遭的环境缺乏注意力,此时被点明,才有些恍然的意识到,那个地方已经有个小女孩儿站在那里好一会儿了。
以她这小小的年纪,肯定不是医生也肯定不是护士,然而她看起来,也并不太像病人——毕竟没有人家能缺心眼儿到让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住医院还不闻不问。
玉星辰看着那孩子看了好一会儿,只猜测这是谁家一起带孩子来探视病人的——可是就这个猜想来看,这孩子不吵不闹,只是十分安静地站在那里,这有些过于乖巧了。
玉星辰见多了熊孩子,乍然看见一个不熊的,居然像是受、虐、狂没遭受、虐待时候的浑身不得劲儿一样。
她就维持着这一身的不得劲儿,一直等到了这孩子转过身来——
那一瞬间,她突然发现这一切异样的根源在什么地方了——那孩子转过来的脸上满是泪水,在看到玉星辰后,一边哭,一边像是十分委屈似的,变得彻底透明了……
玉星辰全身的汗毛都起伏了一遍,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这是“大白天见鬼”,古往今来的神仙挨个儿排辈儿,她恐怕是第一个被小鬼吓到说不出话来的神女,直到此时,她才终于明白了天禄所说的“不一样”究竟体现在了什么地方。
“看见了?”天禄的声音居然有一点儿微妙的上扬,“习惯就好,以后你会经常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