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宋希短暂地笑了一声,听不出来嘲笑还是冷笑,自言自语似得,“可是我已经不需要了……况且,我跟你以为的那个人,也不一样,我不是她。”
病房里一片安静,被拔出的点滴导管儿没什么支撑,顺势摊在了地上,顺着“滴答滴答”的滴液声,茫然淌了一地。
宋希翻身下床,整了整因为卧躺而凭空惹来的一身褶皱,居高临下地站在程昊面前。
光线不明,谁也看不清她的表情:“这辈子遇见你算我倒霉,轮回转世的时候,我试着离你远点儿……你不用在这儿守着了,我爸撮合你我是他自作多情,你可以当没发生过。”
“……跟那些没关系。”程昊的声音带着几分隐忍,“我永远认得出你的神息。”
宋希的背脊僵硬了一下,仿佛这两个字是她逃不开的梦魇一样,她就维持着这样僵硬的姿态半晌,才“嗤笑”了一声:“只能以凡人的姿态入六道轮回,还谈什么神息不神息……众神早就凋零在了千百万年以前,你应该是亲见过的,难道你忘了?”
程昊并没准备和她将这件事说得详细,只是微微抬头,看她艳丽而倨傲的眉眼:“那你为什么要把天禄唤醒,你又为什么要让星辰从沉睡中重回人间?”
宋希比他还懒得提起这个话题,表情以一个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换成了敷衍:“我有我的理由。”
程昊却根本没准备在这个问题上放过她:“你的什么理由?当初我以警察这个职业去调查‘金月湾’的时候,你要百般阻拦,因为你早就发现这件事背后的那个冤孽,横亘在世间千百万年以后仍然贼心不死;而你能知道那是什么,你也能知道我知道那是什么,你没有能力去再次抗衡他了,我也没有了……所以,你只能一边拦住我,一边别无选择地去实施那个‘理由’。”
宋希的脸色起起伏伏的变了几变,最终定格在了一种强撑出来的轻蔑上:“你觉得,我这么做是为了怕你去送死?那你未免太自作多情了一点……我怕你太没用,面对不了那个东西还差不多。”
“是吗。”程昊说,“你说你不是我以为的那个人,可是你却在做着和她一样的事——你说的那个‘她’,明知道苍天之隙凶险万分,只因为她不去,就只有一个人可以代替她完成这件事,所以去得毫不犹豫;如今你呢,明知道那个冤孽最想取什么人而代之,就只能把仅存于世的两个神明唤醒。人世凄苦,你明知道这样也许并非他们所愿,宁愿自己忍着他们俩的怨气踽踽独行于六道之中,也要把这一切都揽在自己肩上。”
宋希别开眼,不跟他对视,她的背后靠着墙,温热的躯体和冰冷的墙面互相汲取着对方的温度,宋希觉得自己靠了好久,才和这道墙达成勉强的平衡。
她听完这段话,下意识地勾了勾唇角,语气冷冷的带着一种自嘲:“想嘲笑我不自量力,想嘲笑我愚蠢,想嘲笑我在同一个地方摔同样的跟头,你不用拐弯抹角,可以直说。”
有一刹那,他大约是想过,将这漫长的千百万年拆分成亿万瞬间,和她细细诉说的,然而他很快忍住了。
在神明的眼中看来,那漫长到难以忍受的时光也许只是白驹过隙的匆匆一瞥,有些事她一意孤行地恰好错过了,他何必要在她本就难捱的记忆里添砖加瓦呢?
如今神族覆灭,三十三重天都已经遥远得不存世间,他和她都已经羽化成了古老文字中难以证明真假的记载,能以凡胎肉体于六道轮回中短暂的重逢,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程昊无言静默一瞬,不忍相逼,只是将言语撤回了安全线以外:“这件事我比你知道的多一点,你不要将自己卷进来。”
程昊深吸了一口气,将医院里诡异的消毒水味儿吸满了腹腔:“这里面可能比你想的还要危险一点,但是没到我不能解决的地步,尤其你已经将殷家玉脉里的玉石一分为二,各自还原了天禄和星辰的神魂……他没有什么可以兴风作浪的余地了,相信我一次,也没有这么难。”
宋希没有抬头,她的视线始终胶着在医院冰凉而光滑的大理石地面。
程昊无声叹了一口气,像是用了很大的意志才把自己的脚从地面上挪开:“你好好休息,我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