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
“之后呢?”
“应该一直都会好吧!”
母亲露出笑靥,令她一时看痴了。她听见母亲说:“如此,便可安好了。伊水。”母亲走上前,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万事皆可安好。”她还想再说什么,母亲已经转身离开。她耸耸肩,继续在阳台上乘凉。她早已习惯了母亲的来去,没有预兆的来,没有留恋的去。
一声闷雷,将她惊醒,她才发觉自己刚刚是在梦中,转身看向阴暗的房间,确定刚才真的是梦。雨再次下起,雨水打在皮肤让她逐渐清醒。
长久以来,这是第一次梦见母亲吧!她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看着新一轮的阵雨再次来临。以前,即便再如何想念,也从未如此清晰的梦见过她。她的音容相貌,那么真实,让她忍不住再次环顾房间,确认没有人来过。如果这是真的,该有多好。两人之间没有争吵,没有剑拔弩张,没有怨恨。她似乎只是为她而来,只为见她一面。
一个月后,一个陌生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他皮肤黝黑,身体强壮,眼神中有着一股坚韧纯洁。她第一反应是,这个男人有双明亮干净的眼睛。
男人首先开口:“你好,请问你是蓝伊水小姐吗?”
她点点头。
“我叫安格措吉,是你母亲蓝珊的朋友。”她的心不由紧张,看见男人眼中渐渐透出令她不明的忧伤。他说:“你母亲蓝珊,两个月前死于一场泥石流。”
“不,这不可能!”她抓住安格措吉的手臂,大声否认自己刚刚听到的消息。“她才不会死!汶川地震中她都没有死,怎么会死在一场小小的泥石流。我警告你,虽然我很蓝珊不合,但也不允许你这般诅咒她。像她那样种人,怎么可能轻易死去,怎么可能!”
“这是真的,蓝伊水小姐。我和你一样悲伤,我们村中的每位村民都和你一样悲伤。她是村中最好的老师,是在送学生回家后归来的途中遇上泥石流。我们没有找到他的尸体,实在很抱歉。可我们找到这个。”安格措吉从一个肮脏的布包里拿出一个银手镯和一条草编手链,具有浓郁的民族特色。
她的泪,不由地大朵大朵地涌出。她终于肯相信安格措吉带来的噩耗,相信蓝珊离开的这个事情,可她仍不想接受。心中升起无限悲伤,似乎,连明天也被吞噬了。她忽然想起一个月前午后的那个梦,她手上没有银手镯和草编手链。这是蓝珊的标志。她流着泪,始终不肯伸手去拿那两样东西。
“很抱歉现在才来找你。对于我们来说,从碧土到北京并不是见容易的事。我已经尽快来这儿了。我们一直知道你,蓝珊对每个人都会说起你。我们想,这两样东西应该给你送来,毕竟它们是你母亲的东西。其他的东西,已经分给了有需要的孩子。我想她不应该反对。无论如何,蓝小姐,请节哀顺变。”
她仍没有要接过手镯和手链的意思,撇过脸不去看它们,眼泪从未停止。安格措吉一直拿着这两件东西,不再说话,等待伊水伸手接过。她让开门,努力开口说:“放在桌上,便可以了。她……我的母亲,还有说过什么关于我的话吗?”
“她说,你是她今生最爱的人,是她尘世中唯一的牵绊。她并不是多话的人,总是喜欢独自一人去山的高处,和孩子们打着赤脚走在路上,笑的灿烂。我总是看见她在春天的时候进入山谷,采摘一束束野花。请相信我,蓝伊水小姐。她的离开,我们同样悲痛。”他不再开口,不知道还应该还说什么话来安慰她。任何安慰在此刻都显得无力。
“她说,我是今生她最爱的人,是她尘世中唯一的牵绊。”她喃喃自语。脑海中冒出蓝珊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模样。那时她六岁,蓝珊刚刚从西藏回来,带着倦容,显现安静,蹲在身边伸手抚摸着她的头。想起,十三岁她向自己伸出手问自己是否愿意与之同行。想起,她不顾自己仍然选择去汶川地震。想起,外婆去世时她的泰然自若。想起,她最后一次来看自己仍旧说爱她。
原来,十三岁交给她的手她从来就没有松开。她一直握着,从未放开,从来不打算放开。她终于肯相信,汶川地震时她并未将自己推开,只是以一种普通方式保护自己——远离危险。她终于相信,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来自于爱,来自于世间最本能的爱。“你的出生就是因为爱。”脑海中响起这一句话,同时出现的,还有母亲异常坚定的脸。她再也无法抑止心中涌出的悲伤,瘫坐在地上大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