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绛颜去大牢探视时,是甄氏花去不少银钱,才得狱卒通融与朱绛婷一见。
几日过去,朱绛婷消瘦不少,眼窝深陷,蓬头垢面。县令毕竟与朱盛元是旧交,知晓他疼爱这个女儿,并未折磨她,但一朝从锦衣华服的富家千金沦为阶下囚,这事对朱绛婷打击不可谓不大。
甄氏身子不好,牢狱阴寒潮湿,她不能待太久,宽慰几句便回府去,牢内便剩下朱绛颜与朱绛婷两个。
见到朱绛颜后,朱绛婷目光怨毒,指甲深扣入墙缝之中,一字一句咬牙咒道:“莫要以为我死后,你便会有好日子过!你于爹爹而言不过是个目不能视的废物,你们正房翻不了身!再说那慕容与,他又为何要守着你一个瞎子度日?迟早有一日,他会寻到别的美人,将你弃如敝履,到那时,你会比你娘活得更屈辱,更为凄惨!”
朱绛颜退后一步,避开朱绛婷猛然抓向她脸的指甲,平静道:“你发什么疯?”
朱绛婷指着她,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为何生烟会出现在慕容府!你们两个贱人勾结陷害于我,你不过是嫉妒我得到爹的宠爱,比你这个所谓的嫡小姐更尊贵罢了!贱人!”
朱绛颜轻轻摇头,把玩着手腕上的玉镯,道:“我从未把他当爹爹看待过,何况那不过是吓你,将你从慕容府赶走,谁知,你会动了杀心。而且……”她抬眸,看向朱绛婷:“杜府出事之后,不是你向我夫君递去密信么?”
她看着朱绛婷骤然变色的脸,从袖中取出一纸书信,信笺上还带着幽微甜香,是女儿家的脂粉香气。朱绛颜展开信,递到朱绛婷眼前。
信上用语婉转凄凄,暗含缱绻思情。以杜府败落请求慕容家援手为由,邀约慕容与夜桥相见,杏林私会。
朱绛婷千叮万嘱丹环,这封信定要亲手送到慕容与手中,她不知为何会在朱绛颜手上。她从小自负美貌,承袭下余姨娘的娇柔媚态,便是那迂腐木讷的杜维隐当初也被她勾引得神魂颠倒,她不信,便是慕容与对她不为所动,也不会狠心如此伤她!
朱绛婷疯笑起来:“你不过是个瞎子,你凭什么跟我抢!定是你私自将信藏起来,不敢给慕容公子看!你怕他看了,便会弃你而去!哈哈,可怜你那病鬼娘,念什么佛,生下来的女儿还不是心机深沉,坏人姻缘,还害人性命!”
朱绛颜摇头叹道:“不知悔改。”
“朱绛颜,哈,朱绛颜!”朱绛婷隔着牢门挥舞手臂,眼里遍布血丝,姿态狰狞:“我在地府等你,我要亲眼看着你下十八层地狱!”
朱绛颜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好啊。”
她的笑太过平静,甚至带着玩味,朱绛婷脊背一寒,吼声噎在喉间。
朱绛婷死时,正直暖春。
下人来禀报时,朱绛颜正陪在甄氏身边听她念书给自己听。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甄氏闭上眼,长叹口气,挥退下人。
“娘。”朱绛颜握住甄氏的手。
甄氏满脸疲惫,看着朱绛颜的目光依然慈和,缓缓开口道:“我信佛念佛,求得不过是个清净。直至看见你被朱绛婷推入水中,奄奄一息之后,我才醒悟,我是恨着他们的,这恨从未平过,所以我做不成圣人。他们伤我辱我,我忍之让之,可他们就是不愿放过我,甚至不愿放过你。我曾想,若是他们都死去,那便好了。可等我亲眼看他们一个接一个去了,我却连恨的力气都没了。”
“娘……”
甄氏摇头,止住朱绛颜的话,缓几口气,继续道:“我的身子我心里明白,有些话此时不说,往后,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她轻缓拍着朱绛颜的手,如同在朱绛颜幼时哄着她入睡:“娘这些年来积攒下来的体己都在里面的箱子里,你回去时候带着吧,慕容家是大户人家,耽美书斋,或许不会做出像你爹这样的糊涂事来。可娘不安心,娘放心不下你。里面的首饰你拿去典当,足够你此生衣食无忧,若是他待你不好,你不要委屈你自己,你可明白?”
朱绛颜靠在甄氏怀中,缓缓点下头。
甄氏终于露出笑容,抱着朱绛颜,轻轻拍打她的背。她的嘴里哼着小曲,这是许久以前,哄朱绛颜入睡时候会哼的曲子,自打朱盛元专宠偏房之后,甄氏已有很久没再哼过了。
甄氏下葬时,桃花尽放,旖旎十里,漫山如霞。净严寺中主持都亲自下山为她念往生经,朱绛颜站在檐下,听着灵堂里传出来的木鱼与诵经声,看着满室缟素,忽而恍了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