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宋家那热闹的大宅,一个活口都没剩,尸横就地,死寂一片的情形,我当时站在那儿只觉得自己一定还没有醒来,这只是一场噩梦。在梦里,你只有恐惧,后悔,却不能动弹,不能出声,不能逃走……
如果不是我和姚自胜一时好奇逞强,最终制出了夜蛊,那些人就不会无辜惨死。世上不会出现那样可怕的景象。从宋家那件事之后,我屡屡在梦中回到那个时候,推开那两扇朱漆大门,门后面不是书香繁华的世家景象,而是一地无声无息的尸首。
那不是我第一次见到死亡。
可是我第一次那样惊惧悚然。
就象……我和姚自胜,一起解开了口袋,放出来一只不由我们控制的恶鬼。
死于夜蛊的不止宋家一家。
远的不说,还有雷家庄。
一眨眼,上千条人命……
“我当然没把那些人都当做我杀的。可是毕竟是受了我的连累。”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微微发颤:“想起来的越多,我反而越后悔……”
原来被卷进那个巨大的致命漩涡里的人,有那么多。 ~他们之前不认识我,之后也不知道为什么遭遇了飞来横祸。连这一世的母亲玉河,姨母齐笙,连齐靖齐涵,连雷芬和雷芳……她们都还在被当年我做下的事情连累。
师公的手一带,将我紧紧抱住了。
我两眼酸热,刚才还能忍得住,现在却觉得眼泪马上就要淌下来了。
冬夜里的风象刀子般利,脸上被割得生疼。
师公的手捧起我的脸,他的唇熨贴在我的唇上,就象一抹春天的阳光,暖融融的。我的手有些无力的抬起来,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袖。
泪水还是流了下来,唇齿厮磨间,舌头上尝到了淡淡的咸涩味。
师公半扶半抱把我带回屋里,口气比往常轻快,拿了镜子给我:“你瞧瞧,跟花猫一样。”
头发也揉乱了,眼泪被寒风一吹,脸上现在又是发红,又是发紧,好不难受。
师公吩咐僮儿打了水来,我洗了把脸,又把头发梳齐。要系发带时,师公却把梳子接了过去。
“我来替你梳一回头。”
我小声问:“你会么?”
“一次不会,两次不会,次数多了就会了。”
我脸上微微发热,转过头来。
师公的动作轻柔——当然,不是很熟练。
我在镜子里看见他眉宇间极为端凝认真,仿佛在做一件至为重要的事情。
唔,他在练功、思索的时候,也都是这样子的。
……梳个头,用不着如临大敌啊。
我忍着笑,师公替我把头发挽了一下,拿了一根玉钗替我簪在发间。
“看看怎么样?”
我对着镜子照了照,大概是怕扯疼了我,所以挽得太松,没一会儿肯定会松脱的。但是松落落的有股慵懒意味,倒也不难看。
我点头说:“嗯,手艺不错。”
折腾了这一夜,天已经要亮了。
我猜文飞、齐泰生他们昨天一夜大概也没有睡。齐泰生和魏氏多半在和那支假的信筒较劲,文飞和越彤夫妇俩一定在琢磨那几张旧纸残图。
那图……是沙湖的山势地形。
他们来找的,必是剑仙遗迹。
据说越彤的那个越家是剑仙于白屏的后人,那么有些残图秘本,也不是太奇怪。
只是——这些人不约而同的一起来了……实在不是一个巧字就能解释得过去。
“在这儿歇一会儿吧。”
我点点头。
以前我也在师公这里过夜——不过是各据一个蒲盘打坐。
现在我却可以舒舒服服的躺下歇着。
师公坐在我身畔,一只手还被我握着。
“那些人做的恶,与你没有关系。难道强人为了金银害人性命,却要把罪责归在金银上?若不是那些黄白之物,世人怎么会动了贪念?又或者按你的想法,那被劫之人本就有错,他根本不该带金银在身上,不然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我眯着眼,低声说:“这不一样。”
师公有些恨铁不成钢:“我还以为你已经想通了——”
我侧过身,将脸颊贴在他的手背上。
师公的声音低了下去:“不管你想起什么来,那天我对你说的话都不会变,你也要……牢牢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