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采薇斋那边便派了一个苏姨娘的心腹婆子出安国公府。
而那婆子从角门出去之后,一直悄悄尾随在后面的一个人影,也悄无声息地跟了出去。
……
应天书院女学的珠玑会在即,宁霏在书院里当着众人的面,沉迷学习无法自拔,回到安国公府之后也是如此。
雨霏苑房间里的灯光每天晚上都要亮到很晚才熄灭,看过去好像她正在勤奋刻苦挑灯夜战,其实都是外头点着灯,里面床上厚厚的帐子一拉,照样睡觉。
苏姨娘最近自己都焦头烂额,对宁霏几乎是不闻不问。倒是李氏,经常看见雨霏苑这边灯光亮到半夜,还特意过来了一趟。
“霏姐儿,勤奋用功是好事,不过也要注意休息,晚上别太迟睡觉,熬坏了身子就不值得了。”
最近宁雪对李氏十分疏远冷淡,除了早晚一次例行问安以外,几乎不怎么踏进李氏的琴瑟居。李氏好几次想找宁雪好好谈谈,都被宁雪以忙碌于准备珠玑会作为借口,敷衍地推了开去。
李氏看得出来,宁雪其实是对她心怀怨怼,不免有些心寒。
从小到大,她作为一个母亲,该给宁雪的关心疼爱一点也不少。虽然不明白宁雪为什么会长歪,但还是尽力想把宁雪的品行掰正回来。而宁雪非但执迷不悟,不思悔改,显然还恨上了她。
李氏现在也不知道该拿宁雪怎么办。自己的亲生女儿,不管当然是不可能,但终究还是有了隔阂,让她无法像以前一样那么疼爱宁雪。
倒是宁霏这个庶女,从庄子上回到安国公府以来,一直表现得很好。也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对庶出子女都不大喜欢的李氏,对宁霏却并不排斥,甚至似乎有种莫名的亲近感。
宁霏微笑:“母亲说得是,谢母亲关心。”
她本来就对这位正直明理的嫡母颇有好感,有了她可能是李氏亲生女儿的猜测之后,对李氏的态度自然又更好几分。
“我让厨房那边也给你送一份银耳红枣汤过来。”李氏说,“喝了就早点去睡觉。”
送走李氏之后,其实也到了宁霏平时睡觉的时间。这次她就不装了,喝过甜汤之后,直接灭了灯去睡觉。
夜深人静,安国公府门口悬挂的一对大红灯笼红彤彤地映着夜色,门楼和门前的石狮子在灯笼光芒下静静矗立。四下里一片万籁俱寂,只有暮春初夏时节最早出现的一两声虫鸣,在园中水畔低低地响起。
宁霏的房间外面,隔着碧纱橱点了一盏小小的夜灯,微弱摇曳的光芒透过轻纱帷帐,朦朦胧胧地投在房中。
因为今晚房间里没有点灯,宁霏的床上也没有放下帐子遮光。碧纱橱外的灯光,映照在她沉睡的面容上,显得那白玉琉璃般的小脸半明半暗,在幽深夜色里精致美丽得近乎透明,有一种不真实的恍惚虚幻之感。
在这幽暗而阒静的憧憧火光灯影之中,突然从宁霏房间上方的房梁上,无声无息地飘下一个人影来,落在她的床前。
042 我每天晚上来跟你一起睡怎么样?
那人影落地时并非轻盈得全无声音,但一下来就伸手点了宁霏的睡穴,躺在床上的宁霏仍然在沉睡之中,没有醒过来。
一身深藏青色夜行衣的谢渊渟站在宁霏的床前,一动不动,静静地凝望着宁霏沉在藕荷色枕头被褥中的娇小面容,犹如望过千万年漫长、苍凉而美丽的时光。
宁霏的睡姿还是那样。明明已经是春末夏初的温暖天气,她却像是极度寒冷一般,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身体,整个人在被子底下蜷缩成一团。
仿佛背上长满坚甲针刺,肚腹却柔软脆弱的小动物,置身于充满危险的环境中,没有一点安全感,只能以这种充满戒备的姿态来保护自己。
谢渊渟望着她,俊美艳绝的面容上,一双黑得摄人心魂的瞳眸深不见底,幽暗无边,不见一丝一毫光亮。里面却似有无数复杂的情绪,变化万端,剧烈而疯狂地挣扎着,仿佛随时都会冲破出来。
犹如极黑极暗的万顷沧海深处,千仞沉渊之底,表面上看过去一片寂静,内里却是无数巨浪狂潮汹涌呼啸,一时冲霄而起,一时遮天蔽日,直欲毁天灭地般的疯狂。
谢渊渟朝宁霏伸出手,悬停在她的面容上方,隔空缓缓抚摸过去。
分明没有碰到她,但那动作却像是对待失落已久的最心爱珍宝一般,渴望而小心,沉重而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