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再次抬头打量了翻坐在另侧的少女,少女单手托腮撑在石桌上,另一只手伸进边上盛棋子的瓷盅里,纤长的手指从瓷盅里捏出几粒棋子放在掌心,复又倾斜了手心将掌心的棋子尽数倒回瓷盅里,如此反复,棋子落入瓷盅碰撞出一串清脆的响声,少女微垂着眼睑,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若不是此时自己正坐在她身侧,很难相信棋盘上凌厉诡秘的白棋竟是眼前这位如此懒散漫不经心的少女所下。
忽有微风拂过,少女睫毛微颤,午后阳光毫不吝啬地洒下,几粒云子在掌心剔透晶莹,青瓷棋盅衬出少女洁白而精雕细琢的素手,美的惊心动魄。
沈望山觉得这一刻,自己仿佛无法呼吸了。
杜珗看出沈望山那片刻的失神,开口道“老夫瞧着沈公子盯着棋盘极感兴趣的样子,不如,”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试。”
“望山棋艺粗浅,不敢在杜先生面前班门弄斧。”他几乎是立刻便整理了神态思绪,在杜珗出声打破亭中寂静的瞬间。
“无妨,只是切磋,况且眼下我这黑子正不知如何落下,沈公子不妨一试,或可解老夫困局。”
“既如此,望山愿勉力一试。”
沈望山捏起一颗黑子在手中,并未着急落下,在手中把玩了半刻出声叹道,“楸木棋盘配上滇南的云子,果真是一副好棋。”
“哦?”从方才他进了亭子便一直未主动同他说话的少女此时却突然开口,那个“哦”字似乎蕴这千种情绪万般思量,百转千回甚至于带着几分挑斗的意味,她抬头看他,一双眼微微眯着,神色中似好奇似探究,“楸木棋盘,沈公子是如何得知?”
“‘庭楸止五株,芳生十步间。’楸木棋盘乃南齐武陵王萧晔所造,本就是名器,楸木又自有其独特芬芳,并不难辨。”沈望山嘴角噙着丝笑意,目光中却并没有笑意,直直望进少女的眼睛里,同样的探究挑衅,继续道,“望山曾托人四处寻访一副上品的楸木棋盘而不得,今日得见,欢喜不已。”
“世人大多只识得滇南云子,不知楸木棋盘。却不晓得,极品之云子易得,上佳的楸木棋盘难寻。公子想必也是爱棋之人。”她这一声公子唤得,才终于含了分敬意在其中,神色中也收起玩味捉弄,端容肃穆了几分,拢了衣袖做了个请的手势,“公子请吧,不吝赐教。”
沈望山也收敛了神情,重新看向棋局,仔细端详思量,此时棋局以至尾声,白子压制之势明显,黑子势颓,败局已定,胜负似乎已然分明,不过几步之间。
他微微蹙眉,心中明白杜先生明着是要他解困局,实则有意考他,可眼下的局势,黑子必输,不光他看得出,杜先生也晓得,那么他这一子究竟要如何落下······
“既如此,那便铤而走险一次。”思忖了半刻,沈望山拿定了主意,终于将手中的黑子落下。
一颗黑子确然并不能扭转败局,可的确让棋面的局势发生了些许变化。
少女脸上划过一丝诧异,可仅仅是一瞬而逝,她又面目淡然从瓷盅里捏出一枚白子正欲落下,杜珗却伸手拦住她的动作。
“这局棋到此处便好。”他望向沈望山面露激赏之色,“沈公子的棋艺精湛,老夫已然得见,其余,望来日方长。”
☆、03
京城,太师府,驿站信使飞马而来。
太师府门前高悬的两方红灯笼也在疾驰而来的马蹄扬起的疾风中晃动了烛火。
“老爷,有信来了!”管家欣喜的喊声打破了入夜府内的抑郁沉寂,举着书信向着书房一路小跑而去。
书房内,神色端肃严厉的中年男子静静立在书房里,接过信件,神色里终于有了舒容,展信的手微颤了颤。
此人,乃是汝宁公主之夫,沈望山之父,太师,沈叙。
“谨言贤弟如晤,
久不通函,至以为念。握别以来,相距甚远,近况如何,甚念。今得见令郎,芝兰玉树,德宏才羡,必以亲子相待,授书传画,尽心照慰,勿挂。临书仓促,不尽欲言,书不尽意,余言后续。
仲璞愚兄再拜敬上。”
读完书信,沈叙方舒了口气,对着旁的管家道,“仲璞来信,说是已经见着望山了。”
“是啊,老爷不必担心,杜先生与老爷少时相交莫逆,必会替老爷好生照看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