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宅
程夫人信佛,程言对吃的一向也没什么要求,六品的御史,在京里虽有点儿“话语权”,但在京里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若非程言有股子轴劲儿,忌恶如仇不畏权贵,练得一手不说话的时候三棍子打不出屁来,说起话来气得人恨不得削死他的毒舌功夫,因屡有如格言论有了些名气,士林中有了一批拥趸,在京中只能算是芝麻大小的人物。
可这种名气并不能带来利益,相反得罪了太多人的程言只能“慎独”,除了俸禄银子不要说是冰敬炭敬,这些外地官员常有的“分饼式”供奉,就连朝廷发给京官的“住宿补贴”,“粮食补贴”,“副食补贴”都是不拿的。
要不是程家早在程言出生前就在西城置下这一处宅子,在京城外有两百多亩的好田,靠着朝庭的那点奉禄,程言只能住到城南的大杂院去。
在这个大前提之下,程言还要奉养母亲,满足母亲乐善好施,喜欢布施寺庙,每年必做一两场法事的要求,说实话,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佑大的三进宅子,除了专门伺候程氏的两名婆子,程言家里只有一名跟随自己多年从书童直接提升为长随的心腹山子和一名不住家的杂役。
他从外面回到家的时候正巧看见了汝阳侯府的车子驶离小巷,前面骑马的人是贺兰永,车里坐的不是太夫人蓝氏就是“她”,听说汝阳侯太夫人除了礼佛之外极少出门,应该是她吧。
“她”来这儿做什么?
对比程言的收入和处境,程夫人的穿戴和气度实际上是有些“超纲”的,比如她手腕子上的串珠,上面最显眼的三个佛头是上等的和田羊脂玉的,搭配的佛珠是上等蜜蜡,两品以上大员的夫人,手上都未见得有这样的东西。再比如今天桌上的菜,材料虽不名贵,摆盘却颇有讲究,大小盘子餐具自成一套,该盛鱼的绝不盛鸡,该盛素菜的绝不盛荤,就是两口人吃饭,也要各设一个公筷,吃菜用公筷夹到食碟里。
至于食不言寝不语,已经算是末等的规矩了,程言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与母亲一道吃完了饭,婆子上了茶,又将桌上的碗盘悄无声息的撤下了,程夫人才开始讲话,“我听人说,你有几天未曾递折子了?”
“嗯。”程言应道。
“往日我就说你言多必失,现如今你已经有了名头,大可不必再四处得罪人。今年年底外放的官员要回京述职,皇上要放一批京官出去历练。”
“母亲希望儿子出京?”
“御史言官是耍嘴皮子的地方,是士人立威扬名的地方,不是做实事的地方,我儿应有鸿鹄之志,外放几年做出实绩来。”程夫人给程言规划的是一条青云路,听她的语气,好像外放的事儿,只要程言点头了,就十拿九稳了一般。
“儿子听母亲的安排。”外放?他想到了那些嘲讽他只知道耍嘴皮子,不懂实务的言论。
“还有一件事。”程夫人嘴角上挑,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汝阳侯将外宅安排在了咱们这一条巷子里。”
“哦。”程言知道这事儿,他打算参奏来着,他替那个风光霁月的女子鸣不平,她做错了什么?要被自己的丈夫连番打脸?她明明是那么明媚的女子,若是他……定会放在心尖上宠爱。
“汝阳侯夫人来了,把外宅里的女人接回了家。”程夫人继续说道,“原来京里的人误会了她,她实在是个大度贤良的女子,年初的时候闹腾成那样,是因为汝阳侯私通的是她从小照片到大的庶妹,踩了她的底线吧。她也是个苦命人,生来莫做女儿身,百年苦乐由他人。”程夫人心有所感,脸上露出一份悲悯来。
她的悲悯不像是寻常妇人的悲悯,像是神像高高在上,垂目瞧着世人,嘴角弯成合适的弧度,怜悯,看透,仿佛能掌握你的一生。
程言知道她这种笑的意味,他心里觉得有些焦躁,站起了身,“我还要回去读书。”
“去吧。”程夫人放他走了,她自然不是随意提起汝阳侯夫人的,知子莫如母,儿子与她几次见面皆有些失态,完美的皮相出现裂纹,程言……她还以为这孩子少生了那根筋,全然不懂什么是慕少艾。可惜思慕的对象错了。
看完通政司的密折,周昱拿起朱笔批了三个字“知道了”,就将密折放进已经批阅过的那一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