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紧贴着屋梁,仿若自出生起便长在木梁上一般,直到下方传来人处于沉睡中毫无意识的咳嗽时,方才探头来瞧被帷帐笼罩起来的瑞亲王。
帷帐四周设置着横七竖八的丝线,丝线那头系着许多铃铛,如若要从下端接近瑞亲王的床铺,必定会惊动丝线那头的人。
若非昨夜他前来时,无意间探得其中的奥妙,指不定会吃一大亏。
今夜,他可是做好十足准备。
黑影藏在面罩后的嘴唇一动,藏在牙槽中的丸药立刻被咬破,淡淡的药味在他口腔弥散。他从怀里悄悄摸出一截大拇指粗细的香,拿火折子将其点燃。
因着瑞亲王已经入睡,屋内光线很是黯淡,青色的烟慢悠悠地融化进昏暗,无色无味,无人能够察觉。
黑影屏住呼吸,仔细聆听着下方的响动。
急促的短咳渐渐消失,室内归为诡异的沉默。
黑影用一根长绳连接木梁,慢慢从屋梁上垂掉到瑞亲王上方,正待要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横斜里伸出一只手,如同铁铸的枷锁般将他狠狠捏住。
黑影心头一惊,心知中计,左手一抖,从袖间滑落飞薄的刀片,朝床上躺着那人喉头抹去,同时唇间发出一声厉啸,通知在外放风的同伴情况生变,速速离去。
已是三更时分。
皇宫御书房,一如既往的灯火通明。
向来勤勉晚眠的宏明帝端坐在桌案,手持朱砂笔,埋头批着堆成小山的奏折。
随伺的阉人佝偻着腰,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他身后,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轻微脚步声,微微撩起眼皮,看见自家干儿子站在门外,面带喜色地对他点点头。
阉人喜上眉梢,几个小碎步上前跪倒在俞匡正案前,干哑的声音里带着道不明的颤抖:“皇上,事成。”
俞匡正手中急书的笔尖一抖,紧抿着嘴把未尽的批语写完,合上摊开的折子,将朱砂笔往桌上一扔,疲惫道:“伺候回寝宫。”
阉人笑着小声应下,正待要起身去他身边伺候,忽然咚咚两声闷响,从宫梁上面落下两个黑衣人。
阉人徒然生出一股护主的激愤,将俞匡正死死拦在身后,声嘶力竭道:“来人!有刺客!”
不男不女的嗓音一旦破音,刺耳得让人难以忍耐,站在他身后的俞匡正被这一嗓子吓了一大跳。
他拧起两道浓眉,按着抽痛的太阳穴,看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黑衣人。
黑衣人落下后并没有起身,只软绵绵地瘫在那里,面罩已被除去,嘴角以下全是凝固的污血。
俞匡正心头一跳,随即看向宫殿门外。
“大哥,这么晚才等到消息,真是辛苦。”
宫门外闲庭信步进来一个男人,亮如白昼的灯火像是给他浑身度上一层光芒。
俞匡正一时觉得有些目眩,他眨了两下眼睛,满眼惊讶,“小弟,你没事儿?这是怎么回事宫门已落,为何你……”
他沉吟片刻,目光中带着些许伤痛,“小弟,你是如何进来的,做大哥不想多问,有什么事我们兄弟明日再谈,可好?”
何东背手而立,冷漠道:“大哥,我全都知道。”
“你……你知道什么?小弟……你切莫听信……”
何东不耐打断道:“母后是如何死的。”
“母后?”俞匡正倒抽一口冷气,语气里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母后因为思念你过度,神志不清,失足跌落井……”
“是你杀的。”
俞匡正像是听到天大笑话般,大声叫道:“小弟,你疯了!母后死时我还不到四岁!我怎么能够杀死一个比我高大的人!你到底是听信了何人谗言!”
黑暗中走过来一名老妪,头发花白,双眼浑浊,唯有看到俞匡正的那一刹那,眼中射出激愤的光,她厉声道:“皇帝可还记得我?!”
俞匡正半眯着眼睛,仔细打量面前白发苍苍的老妪,摇摇头。
老妪轻蔑一笑,“皇帝当时年幼,自然不记得,但奴婢却记得,那一夜,皇帝有多狠心!”
俞匡正身子颤抖起来,他双手死死按住桌案,怎么都站不起来,“奶娘?你……你不是……”
“死了是吗?”
老妇人嗤笑一声,“奴婢原以为自己也该随先皇后一同死去,没想到摄政王不但没杀死奴婢,反倒好吃好喝把奴婢供起来,一藏就是许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