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姬垂下眼帘,掩去眸底的愧疚:“怪只怪女儿不孝,偌大年纪还要教父母操心……"只是若让她再选择一次,她还是会与苏景同进退。那天从诏狱回来后,她将自己和苏之事向爹娘和盘托出,孟夫人自然是当场大怒。先不论苏的名声有多差,他如今还在诏狱里关着,不知日后是死是活,女儿却表示要与他同生共死,为人母的,如何肯依?
“他答应过我,一定会出来的。"向来乖巧的女儿却是态度坚决,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眼中满是坚执。
"那他要是失算了呢?要是五年,十年,要是他一直没能出来,你又要怎么办?!”孟夫人气得满脸通红。“那我就一直等下去。”
哪怕是要等一辈子。这个回答让孟夫人彻底死了心,她的女儿她最明白,只要下定决心,纵是天崩地裂也不会更改,她不由地失声痛哭:“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瑶姬的心里也不好受,默默垂着头,强忍着不让泪水涌出。还是孟太师叹了口气:“真想好了?”“想好了。”
孟太师面上的神色复杂难言:“你师父托人给我送来了一封信,叫我劝你不要做傻事,看样子是劝不住了…….那孩子,”他顿了顿,“原本是姓霍罢。"
二十年前,时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霍唯安因为弹幼内阁首辅方一贯被罗织了八项罪名缉捕下狱,在狱中,霍唯安受尽了严刑拷打,始终不肯屈服,不愿在那些编造的供状上签字画押。
奈何方一贯在朝中一手遮天,锦衣卫、刑部、大理寺,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下,霍唯安孤立无援,最终被判斩首之刑霍氏一门,满门抄斩。
*
霍唯安五子一女,幼子不过七岁,贯来行刑,十四岁以下男丁俱判流放,当时朝中便有人为霍唯安的幼子求情,可方一贯道:“祸乱朝纲之辈,其子日后若长成,亦是奸佞,如何留得?”
霍家满门四十七口人,除了没入教坊的独女,自此便尽数血溅刑场。而那个唯一的女儿也在数月后,从教坊楼上一跃而下,香消玉殒。
此等骇人听闻之惨事,却因为朝野畏惧方一贯的威势,无人敢于置喙。彼时孟太师已致仕在家,听说霍唯安被冤下狱时,也曾上下奔走,试图将其营救,奈何终究是无功。
无人得知,那个七岁的孩子却是活了下来。诏狱中亦有同情霍家的人,配合霍家旧仆李代桃僵,将那孩子救下,隐姓埋名,送到了京畿的农户。
其后岁月匆匆,那孩子长大成人,苦心筹谋数十载,终于在二十年后复仇成功,把曾经加诸在霍家身上的惨酷,尽数还给了仇人。
“他的做法我虽然不支持,但也无可置喙,毕竟,”孟太师苦笑,“国君昏聩,奸佞当道,除了这样决绝的方式,再无他法。”
这个国家,早就在二十多年前便腐朽了。他扶持着当时还是太子的天正帝登上皇位,又看着皇帝一天比一天堕落,将这片土地糟蹋得千疮百孔。
如果说霍家的遭遇是方一贯一手造成的,那他们所有人,那些同流合污、冷眼旁观,抑或是无能为力的人,大概都是帮凶罢。
天正二十九年五月十三日,就在太子的满月宴刚过不久,天正帝突发急病,卧床不起。
自从皇帝沉迷炼丹后,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有这样一天,早就在朝臣们的预料之中。太医院依旧是尽心医治着,偌大的国家也依旧是有条不紊地继续运转。
到的这一年的六月,皇帝命悬一线了十日之久,终究是一命呜呼。
他驾崩之后,早已准备多时的礼部很快便摆好了仪仗,一面举行大行皇帝的丧礼,一面给新帝加冕登基。新帝生母淑妃自然顺理成章成为了太后,因新帝年纪幼小,太后垂帘听政,与大貂珰王荣安同理国事。
朝局平静得仿佛一潭死水,丝毫也没有政权交接时的不稳。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天正帝在位时,因其不理国政,权力原本已在太后和王荣安的把持中,如今不过是换个傀儡做皇帝,有何区别?
然而众人万万也没想到,登基大典之后的第五日,志得意满的王荣安应太后之邀去御苑赏花,被一跃而出的锦衣卫当场乱棍打死。
这便是史称“御苑之变”的惊天秘闻,当日,王荣安的死讯被严密封锁,其后锦衣卫持太后懿旨及锦衣卫都指挥佥事苏璟密令,一日之间,将王荣安的八个死党尽数缉捕,干净利落地处死在了诏狱中,其中便包括锦衣卫指挥使薛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