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瞧着来人面熟,却一时也猜不到他是谁。一身栗色长袍,动作间能瞧见脚上那一双黑底白纹的靴子。墨发束于银带梁冠之中,是个已及冠的男人。想来也是郭大人请的客人。
还是徐竟叫破了他身份:“小苏大人。”
啊,是他。
如今这朝中能称得上小苏大人的,只有苏家那个庶子,苏卷冰。
苏卷冰笑着迎上来,见礼道:“黎大人,徐大人。”
黎未回礼,随口应付道:“苏大人,许久不见。”
虽说二人都兼文渊阁直阁事的差,但苏卷冰还领内阁侍读,忙起来十几天都不着府,更别说去文渊阁应卯了。而黎未也被指了通政司参议一职,整日忙着内外章奏,封驳之事,也没时间去文渊阁看书。这样说起来,她倒有八个月没见过他,难怪认不出来。
苏卷冰道:“对下官而言,倒不能算是许久不见。毕竟下官每日退朝时总跟在大人身后走,只是大人贵人事忙,没在意过,下官也不好没脸没皮凑上去打招呼。”
他这么一说倒像是在埋怨她摆官架子,黎未想讽问他一句什么时候苏黎两家子弟这样要好了?走在路上还要互相打招呼问候?但此时尚在提督府,他又是郭大人请的客人,总不能让郭大人面上不好做,她便随意嗯着,不回话。
苏卷冰与她并肩向亭上走去,又寒暄道:“还未恭喜黎大人,又将升迁了。”
陛下有意让她任鸿胪寺少卿,出使郈国,依苏家之势,能探听到不是什么难事。
黎未嗤笑一声,道:“那也恭喜苏大人,离升迁也不远了。”她若真要执杖出使,随行官员中绝对会有苏家的人,因为陛下虽然看重她,但也防她。而防她,只需要在她身边安排上苏家的人就行了,这样苏黎两家互相牵制,得利的才会是皇家。再说,她虽然八个月未见到苏卷冰,却也常常听别人提起他的名字。什么年少不骄,什么谨慎有礼,她猜测这次随行官员名单里,十有八九他的名字会赫然在册。
郭大人笑眯眯看向她二人走来,说道:“哎,你二人棋艺出众,却总没个机会过过手,还是我家那丫头想出个好主意,让我下帖子骗你们以为是来府中与我对弈,哈哈你们来都来了,总不会不给老头子我这个面子吧?”
苏卷冰笑道:“黎大人的棋艺,下官早仰慕已久。老大人既然这么说了,我心里也痒痒起来,只是不知道黎大人——”说着,看向她,眼中笑意深深,却有挑衅之意。
黎未垂下眼眸,掩住讥讽之色,慢慢道:“却、之不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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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在亭中相对而坐。苏卷冰执黑,黎未执白。
没半点废话,两人开始下棋。郭大人与徐竟相陪各坐一侧,凝神看他二人手谈。
日头一点一点偏下去,只见棋盘上两人各占半壁江山,僵持不下。
黎未许久未有如此畅快淋漓之感了,若对方不是苏家人,她真想相邀回家再来一局。只是不可能,对方是苏卷冰,苏家人,而她是黎未,黎家人,执手相携的事可能下一世都不会有。
她打破沉默,开口道:“苏大人好棋艺!”因刚才一直在费尽思索,嗓音听着有些嘶哑。
苏卷冰哑着声道:“黎大人过奖,适才竭尽下官之力也才讨了一个平局罢了。”
她难道就没有竭尽所能吗?黎未面上淡淡一笑,懒与他再作客套。
她瞧天色晚了,起身向郭大人告辞,徐竟也顺她话头告辞离去。
郭大人见她眉间有疲劳之色,知她一日忙碌,刚才又耗尽心神,也不作挽留,叫了小仆送她二人出去。
苏卷冰仍在亭中略坐了坐,才向郭大人道:“老大人,下官此时头晕脑热,怕是没法再在府上叨扰了,大人见谅,下回下官一定要厚着脸皮叨扰到吃过晚饭再走。”
郭大人哈哈大笑,派小仆也将他送出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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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郭夫人问起这事,郭大人收了满是笑意的脸,叹道:“观棋如观人。黎家小子擅守,有耐心不冒进,但一子一子皆是陷阱;苏家小子擅攻,行棋大开大合,被咬住了却也敢弃棋重来。”
郭夫人问道:“按老爷这样说,还是黎家那公子更胜一筹?”
“不能这么说。”郭大人道,“明面上看,苏家小子擅攻,但他守得也稳,你以为他被咬住了,哪知道那里本来就不是他想要的。黎家那小子也是,开始守得平平实实,你要是大意了不留神,他分秒之间就能改守为攻,吃得你弃甲曳兵!总而言之,他们都不是简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