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北京开往天津的城际列车上,季晓鸥把在保险柜里发现的那本册子一页页慢慢看完了。上次从天津回来,她去发廊修了个男孩子一样利索的短发,刘海和鬓角挑染出几缕葡萄紫,整个人愈发显得轻盈俏丽。身边的旅伴屡屡打量她,几次想搭讪,她却心无旁骛,看得专注而认真。
从那些内容来看,都像是严谨在心情不好时随手取过一片纸,然后在纸上随便涂抹两句的产物,只有最后一页是份正经写下的遗书,A4的白纸,字迹规规矩矩的,一个字一个字写得挺清楚。
1999年7月20日晴转多云风速东南4~5级
又到了写这种东西的时候。
集训前要写,执行任务前也要写,这几年前前后后大概写了有十几回了吧?
爸、妈:
虽然领导不许我们写遗书两个字,但这张纸要是到了你们手里,那就是遗书了。多想想我让你们生气的时候,就不会太伤心。大不了这辈子我先走,早死早投生,下辈子你们做我孩子,我来做你们父母,让我还这辈子欠你们的债。
严慎:
第77章
跟你承认一件事,小学二年级那年,你藏在床垫下的压岁钱,不是被耗子叼了,是被我拿走了,拿去请同学吃雪糕了。以后没哥罩着你,你那暴脾气收敛点儿,不然再没人为你出头打架。
二子、小幺:
都说做兄弟的有今生没来世,这辈子能遇到你们两个好兄弟也值了。其余的不必多说,你们都懂。奉献也好,牺牲也好,不过是为了一个信仰、一面旗帜、一段誓言。
敬礼!
严谨
季晓鸥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遗书,开始看得她差点儿笑出声,却在看完最后一句时,泪盈于睫。
她把脸转向窗外,飞快地抹掉睫毛上的水滴。她感谢严谨能把这些属于过去的记忆交给她,让她终有机会能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回放那段她没有参与过的青春岁月,那充满热血与激情的青春岁月。
车窗外的景物从眼前飞速掠过,路边的枝头已有零星的花苞绽开嫣红的内芯,迎春花柔软的枝条也泛出浓郁的绿色。北京漫长的冬季终于有了结束的迹象,春天的脚步渐行渐近。
中午到达天津车站,季晓鸥换了一辆出租车赶往塘沽。今天是她这个月内第二次来“三分之一”。过去的一个星期,她留在北京集中处理了一批私事。先是把自己的“似水流年”转给一个熟人承包。因为深知自己不是超人,对餐饮业又一窍不通,想做好“三分之一”只能全力以赴,她绝不可能再有余力同时打理美容店。辛苦三年才做得有模有样的事业不得不转手他人,虽然心如刀绞,她也只能暂时割爱。
然后是租房。即使季兆林匆忙从国外赶回,极力斡旋,母女俩的关系却没有任何改善。季晓鸥铁了心要帮严谨管理餐厅,赵亚敏也铁了心要给女儿一个教训,坚决不肯收回成命。季兆林只好再偷偷给女儿塞钱,让她先去快捷酒店住几天,等赵亚敏气消了再回家。季晓鸥把钱收了,因为美容店的转让费到账之前,她的财政的确紧张,但她却没有去住酒店,而是直接进了房屋中介公司。知母莫如女,她知道赵亚敏这场气不会轻易消化掉,她必须做长期流落在外的打算。但很不凑巧,此刻正赶上房屋出租的淡季,房源很少,她跟着中介跑了两天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不是环境太乱,就是租价过高。无奈之下她只能先找家快捷酒店暂住,每天一百多的房价花得她肉疼死了。正一筹莫展,方妮娅听到她租房子的事,立刻大包大揽过去。方妮娅说自己家那套两居室的旧房子,地段方便,家电齐全,而且租期马上到了,她可以亲自出马去跟房客谈谈,哪怕赔上一个月的房租,也让他立刻搬走腾房。至于房租嘛,姐们儿之间好说好商量,季晓鸥看着给。
房子算是落实了,季晓鸥还得设法解决代步工具的问题。因为“三分之一”毕竟不在天津市区,而是位于距离天津市中心五十公里的塘沽。两地频繁往返,只靠京津城际列车显然不太现实。但当季晓鸥真正打算去买辆便宜轿车时,却想起从去年起,北京市已经开始实施车牌摇号,而这几个月她一直处在混乱的状态中,连网络登记都忘了,更别提短期内中签了。又一个难题横亘她的面前,并且一点儿解决途径都没有,除非她肯出七八万块钱,从掮客手里买一个车牌。她盘算来盘算去,始终舍不得为一个车牌再花一笔大钱,正准备听从4S店导购的忽悠,冒险租一个公司车牌的当口,她接到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来自严谨的发小儿程睿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