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说得有理。”李纯认真思索起来,又去看西岭月,“月儿,你认为呢?”
西岭月不通政事,自然不知该从哪儿入手调查。她唯有指着《滕王阁序》末尾的那首四韵诗,说道:“圣上,无论武氏遗孤有没有见过这首诗,单凭武后将它藏起来,便证明这两个地方不简单。”
“朕明白你的意思。”李纯死死盯着诗中的那两句“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冷冷地说道,“就从荆南和湖南查起吧。”
当众人散去时,天色已经黑透。西岭月忽然想起郭仲霆、阿翠姐妹还在司珍司的库房里,连忙派小黄门过去捞人。
郭仲霆见到她一脸怒意,本想发一顿
脾气,奈何李纯还在旁边,只得将一肚子委屈咽了回去。
西岭月这才晓得,自己带着郑婉娘匆匆离开之后,郭仲霆独自在司珍司库房里继续翻看字画,一面绞尽脑汁地寻找线索,一面眼巴巴地盼着她回来。他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她却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李纯见郭仲霆实在委屈得紧,便主动提出替二人说和,还特意安排了丰盛的晚膳。兄妹两人有幸伴驾吃了顿美食,得到允准,明日即可返回长公主府。
毕竟已到年关,各藩镇、州府的贺使已经陆续入朝,李纯要忙着接见他们,年前是无暇顾及武氏遗孤的事了。
晚膳过后,李纯特意留下西岭月单独说话,舅甥二人都裹着厚厚的狐裘,在太液池畔吹着冷风信步而行。
“前日你母亲进宫了……朕这两日想了想,别的名门贵女都在享清福,唯独你被朕拘着查案子,的确是委屈你了。”李纯不无愧疚地说道。
“您快别这么说,月儿很喜欢查案子啊。”西岭月诚恳回话。
李纯叹了口气:“朕明白,可你毕竟是长公主和郭家的女儿,为了你的名誉,朕不该让你搅和进来。”
“圣上言重了,月儿……”
“四下无人,你还是唤朕‘舅舅’吧。”李纯开口打断她。
“是,舅舅。”西岭月心头涌起淡淡的暖意,思索片刻,又道,“不如您封月儿一个女官如何?月儿就能名正言顺留在宫里查案
子啦。”
“女官?你以为这么容易?”李纯轻笑,也不知是在笑她还是笑自己,“你若进宫当了女官,那些个庸脂俗粉就够你受的。倒不如以做客的名义进宫,她们反而会对你客客气气。”
西岭月撇了撇嘴,显然不以为意。
“你别不信,宫里头的龌龊事可不少,朕只是不想管罢了。”李纯眯起双眼,望着冬日里苍茫的夜空,“朕喜欢单纯的女子,像怜怜和秋娘一样。”
言下之意是郭贵妃不单纯了。
西岭月忍不住替自家姑姑辩解:“圣上这话可有失偏颇,作为您的正妻,管理偌大的后宫,没点心计手腕怎么行?还不被人给吃了?”
李纯再次轻笑:“你说得也对。”
“这次纪美人的事,您可得给姑姑一个交代。”她继续打抱不平。
李纯并没有接话,只黯然地道:“你姑姑一切都好,只可惜她姓郭。”
西岭月心中一惊:“我也姓郭啊。”
“你不一样,你不像郭家人。”李纯扭头看她,“月儿,朕很庆幸你没有在郭家长大。”
西岭月似乎听懂了他的意思,又似乎没听懂,只觉得眼眶一热。
“若是朕这辈子都不立后,你会理解朕吗?”李纯突然站定,认真问她。
此时此刻,西岭月明知道自己应该站在郭家人的立场上进言,劝帝王立郭贵妃为后。可不知为何她开不了这个口,她心中能理解这位皇帝舅舅的难言之隐。他只是不想被强
大的外戚所掌控,不想把枕边人推得越来越远,不想让皇后的宝座束缚他感情的归属,于是他选择空置后位。
虽然知道他当年迎娶郭贵妃只是一种政治选择,可她还是想要问上一句:“舅舅,这么多年了,您对贵妃姑姑真的没有感情吗?”
听闻此言,年轻的天子沉默须臾,才低声回道:“朕敬重她一辈子。”
是敬重,但不是爱。
可生在帝王家,有这份敬重已经很不容易了。
西岭月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也劝说不了什么。身边这位年轻英武的天子自登基开始就雄心勃勃,想要涤荡安史之乱后的大唐颓势,他是一位有主见的君王,政事上、家事上,都不会轻易听人劝。她索性也不去多那个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