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乙立即回头,黑夜中他的眸光清冽,正看着自己。玄乙这才发觉自己满脸是泪,急忙抹去,见他艰难伸手过来,便将他慢慢扶起,靠在自己肩上。
俊卿声音嘶哑,仍是笑道:“别怕,我不会死,我是有把握才喝那水的。真火劫过后我法力恢复,那至暗鸩鸟再厉害也是羽族,我身为羽族之首,不会被那厮一根羽毛就毒死的。只不过鸩毒一时郁结不散,会疼痛些,并无大碍。”
玄乙心中明了:“你知道上岛以后真火劫会追来,你一开始就想好了,要替我去试喝那泉水。”
俊卿也不再隐瞒:“真火劫虽有定数,但也会趁虚而入。我上一次来此,真火劫就在失去法力时降下,我料想这次也不例外。你既是决心要喝那水,我便替你试试,反正我在重获凤族法力后,就算喝到鸩水也不会有事。”
至暗鸩羽之水,绝非玩笑,不可能有谁能确定喝下不死,他却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为怕玄乙担心,他将手从紧捂的心口移开,努力对她笑笑;却暴露出他的心口皮肤凝聚一片黑沉之气,原本那个醒目的火焰形状疤痕在黑气中若隐若现。玄乙含泪把手覆上去,好似这样就能减轻他痛楚一般。
俊卿按住她在自己心口的手,颤抖着叹息:“我心口这块疤……你一摸,我的心便开始发疼,我心中便留下你的气息……再也除不去了。”
玄乙记得这话从前他曾轻佻嬉笑着对自己说过,如今听了却想掉泪。
眼泪坠在他心口上,沉默了片刻,她终于开口,轻声问:“俊卿,你一直寻找的故人,是不是……就是我?”
一直以来他这份倾尽所有的相待,已经远远超出萍水相逢的人之间的分量。
百鸟朝会上,俊卿听到了三万年前那支只唱给阿彤听的曲子,随后看到了坐在席中的她……
于是他不动声色来到她面前献唱……后来在青丘回去的路上,他更是默然在她面前起舞……
三万年孤独决然的等待,一歌一舞怎么诉的完。
俊卿闻言一震,紧紧攥住她手:“你终于……记起来了吗,阿彤?”
玄乙满是自责。那么一份深重的情义,自己为何偏偏记不起来了呢?
看着他充满希冀的眼睛,玄乙还是歉意地摇头:“我的灵魄与生魂归一之时,阿彤的记忆被埋没了。现在我只能想起一些模糊情景……对不起。”
俊卿眼中光亮微微黯淡,仍是忍痛笑道:“对我来说,你能回来就已是最好。你记不起过去,咱们就重新开始,好不好?”
玄乙想起自己将要做的事情,迟疑了片刻。自己最终要去挑战昊空,有去无回,怎么与他“重新开始”?但现在他命悬一线、伤重痛楚,能够依靠的只有信念和意志,还是不要说这些,给他最大的希望便好。于是点头:“好,你快些好起来,咱们重新开始。”
俊卿闻言欣喜溢于言表,虽仍是面色暗黑,但整张脸都生动明媚起来,还想再说什么,却又陷入了昏迷,可紧攥她的手一直没有放开。玄乙便靠在岩壁抱着他,直到天明。
俊卿在湮灭边缘挣扎了一夜,数度失去了气息和神识。漫漫长夜中,玄乙紧紧揪着一颗心,在他耳边不停呼唤,终于,他顽强撑了下来。
采熙曾告诉过她,在历经真火劫时,生与死只在一念之间;而随着寿命增长,凤凰们看尽世间景象又多数悟透生死轮回,对世间的留恋也因此减少,常常选择平静地在真火中归于天际。因此凤族的历史上,还从未有过历经八十一道真火劫的凤凰。
眼下看着俊卿因鸩毒发作而痛到接近扭曲的脸,玄乙终于可以想象,他是如何凭着心中这一点执念,一道道熬过了八十道真火劫——因为他要活下去,留在这世间等着与她重逢。
玄乙咬牙紧紧抱着他,似乎这样就能给他力量,熬过生死难关。
直到天光熹微、驱散黑夜,俊卿的呼吸和神识渐渐平稳。玄乙悬着的心终于踏实,这才发觉浑身汗水湿透,几乎虚脱;疲累到了极点,眼皮一垂睡着了。
醒来时大约已是正午,光线强烈。抬眼一看,俊卿正在洞外明亮阳光下打坐。他周身的鸩毒黑气在阳光下淡了许多,一身红色衣袍虽是被自己扯得破乱,仍在光照下炽烈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