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_作者:蓬莱客(94)

2018-10-13 蓬莱客

  历历在目。

  那么多年过去了,面前的她,不复前世最后一刻记忆中,那个令他心动过、恨过、甚至曾起念杀了她,要她伴自己同归黄泉,临了,终究却又放过了的女子。

  如今的她,仿佛还是他记忆里小时候的那样,并未有多大的变化。

  依然那么善良,并且……带着一缕叫他其实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的孩子气。

  和这样的一个她相比,李穆忽然觉得如今的自己是如此的老——并非身体,而是心境。

  他早已阅尽千帆,而她却如朝霞初举。

  他迟疑了下,正想换个别的话题,缓和这略带尴尬的气氛……

  “菊嬷嬷,我要沐浴更衣!在外头一天,满身的汗,怪讨厌的!”

  她冲门外喊了一声,声音娇滴滴的。喊完了,仿佛无意般地,又睨了他一眼,看着他生生地撇开了脸。

  “也好,你更衣吧,我先出去了……”

  那男子仿似有些没趣儿,喃喃地道了一句,在应声推门而入的阿菊和侍女仆妇们的注视之下,出了屋子。

  他一走,洛神的脸就绷不住了,唇角上翘,扑到了床上,把自己的脸埋在枕头里,低声吃吃地笑。

  从李穆求亲开始,到今日,这几个月间,阿菊还是头一回看到小娘子再次露出笑颜。

  还笑得这么娇俏。

  阿菊感到莫名其妙,但又欢喜得很。

  小娘子高兴,她更高兴。

  她在边上陪着,看她趴着暗笑,等渐渐止住了,问她缘由。

  洛神翻了个身,仰着张红扑扑的脸儿,躺在枕上,咬唇摇头,就是不肯说。

  但这几个月来,积在她心底里的种种愤怒、不满、委屈,因为方才对着李穆的大获全胜,突然间仿佛消减了不少。

  甚至,连身下这张她原本很是睡不惯的床,此刻躺上去,也不觉得那么硌人了。

  “小娘子?”

  阿菊看呆了。

  “我要沐浴了。”

  她从床上爬了起来,亲昵地搂住阿菊,唇角那只笑涡,犹若隐若现,娇俏无比。

  ……

  夜深了,城隍庙一带安静了下来。

  巷陌深处,睡梦人的耳畔,偶只传来几声打更人行走街巷敲出的梆声,凭添了几分这深秋之夜的孤寒。

  沈氏还在对着烛火,赶做着手中的一件衣裳。

  李穆的母亲前两日来她家,悄悄给她送来了些钱,被沈氏婉拒了,依然还是用当来的那钱,去扯了自己相中的布料。

  她针线本就好,这件做给老母的衣裳,更是凝聚了她对母亲所有的歉疚和拳拳。

  明日就是母亲的六十大寿。虽工时有些赶,但她指尖出来的针脚,却细密而整齐,挑不出半点的毛病。

  屋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抬头,见丈夫手里端着一枝烛台走来,放在了她的面前。

  两只烛台并排,火光一下明亮了不少。

  “郎君做完事了?自管去睡吧,我再片刻就好了。”

  沈氏依旧飞针走线,对着丈夫笑道。

  “不必费蜡点两根了。我眼神好,看得见。”

  她瞥了眼面前的烛台,又道。

  蒋弢往她肩上披了一件衣裳。

  “阿奴,怪我无能,你嫁我多年,我非但没能叫你享一天的福,还要受如此的委屈……”

  沈氏抬头,见丈夫望着自己的目光里,满是歉疚,笑了一笑,放下手中针线,柔声道:“说什么呢?郎君待我如此之好,跟前又有一双乖巧儿女,我何来的委屈?”

  妻子的善解人意,令这个满腹经纶,生平却无处可用的男子感到了愈发的愧疚。他陪坐在妻子的身边,道:“你莫担心钱。我方才又做了两篇文章,再接几篇,下月等攒够了钱,应便能赎回你的首饰了。”

  蒋弢擅作骈文,对仗精整,辞藻华丽,渐渐传出名声,不少想要拿文章换取当世名士赏识的士族子弟,便慕名来向他购文。他也借着捉刀来换钱,以贴补家用。

  “郎君辛苦了,早些去睡吧。”

  沈氏催他。

  蒋弢道:“我陪你。明日我也陪你一道回去,免得你又受你兄长责骂。我去求他们,看能不能叫你见上岳母一面。”

  沈氏出神了片刻,微笑摇头:“我知郎君体贴,只是不必了。我已和家中一个老奴讲好,她会代我将衣裳悄悄递给我母亲。我知我那几个兄长,无论如何,他们也是不会叫我进去见阿母的。郎君你也不用去,免得再遭无谓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