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春晴恍然有些迷糊,曾似年幼时,汴梁暮春时节淅淅沥沥的雨点又落入了回忆之中。
那时自己独一人撑伞站在雨下,不安分地不停用去脚尖去踩地上的水洼,甚至是故意双脚一并跳入水洼中,溅起水花,渐湿了裙角。
再又将手伸出伞外,淅沥沥的雨水滴在掌心,又用裙角擦了擦手,笑了起来。
而在楼宇转角处,有少年躲藏在其后,默默望着自己,嘴角上扬,笑容犹如被雨水溅出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谢向晚亦是笑了起来,双眼弯成了月牙,又伸出双手搂住了百里春晴的脖子,笑道:“看娘亲这模样,我确是像极了爹爹,而娘亲应当是格外喜欢爹爹吧……”
“嗯,喜欢,非常喜欢,”百里春晴也笑,“有时想起,若是早些遇见他便好了,幸而也不晚,还能有你和你姐姐千一……只可惜千一了,若她还在,也不知会像我还是像他……”
若当初谢檀诈死后,两人能一直生活在摩诃镇,也不知如今是什么模样。
曾初离开汴梁入草原时,盼着有朝一日能回汴梁,如今身困在汴梁之中,就无比地怀念着在边塞时那生死悬于一线的日子。
经年岁月,似乎有关谢檀的回忆也如藤蔓般枝枝丫丫地生长起来,变得漫长而不可及。
那个人,亦是漫长而不可及……
☆、第一百一十八章 来客
子夜已过,肖衍沉沉地睡着,口中似乎正喃喃念着“阿晴”。
百里春晴却是百无困倦之意,小心地从床榻起身,确认肖衍未有醒过来,才披了外衫,掌着烛火,燃亮了几分,坐到桌前,沾墨提笔,伴着心酸落下了一个一个字:“此去经年,面北思君,魂牵入骨,涕零如雨,此生若犹怜,共剪西窗烛……”
手有些颤抖,便再也写不下字去。
百里春晴发怔地看了纸上墨迹,终于不住掩面哭泣了起来。
泪水晕开笔墨,烛火染了眼角通红,极力掩住喉中哽咽起伏,身子不住颤抖起来,就似下一刻便会死去。
半晌后,才终于平静了几分,抬眼看着窗外乌云掩住了天色,一切都黯淡了下来,不自觉地起身,悄然开了房门,又唯恐惊扰了肖衍,小心翼翼地再将门掩起,步入廊道中,独坐于天光之下,扬起头,望着天边有未被乌云遮住的点点碎星。
忽而瓢泼大雨落了下来,脸上被淋了雨,百里春晴眯了眯双眼,牵着裙角跑入院中。
地面上积起了水洼,双脚并跳下去,溅起水花,鞋子透了水,裙角沾了雨,继而浑身都被大雨淋湿了透。
却似乎许久未能如此欢畅自在地想念着一个人了,想起曾在太傅府的院落时,他带着自己去踩水,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和疲累,但目光仍旧深情不化,再向自己伸出了手,自己迟疑了一下,还是放心地向他跳了过去,被他稳稳地抱入了怀中。
一边笑着,一边已分不清脸上流淌着的究竟是泪水还是雨水。
而房内人影晃动,肖衍走到桌前,默默拿起百里春晴留在桌上的纸,低声念着百里春晴落笔写下给谢檀的字,鼻息酸涩,口中也泛起了浓郁的苦涩,竟是无法下咽,无法化解。
再走到门前,轻声开了一道门缝,望着院中那个清瘦的人儿在雨中缓缓踱步,又不时扬起下巴,直面着空中倾盆而下的雨水,哭笑不止,形同疯魔。
“阿晴……”肖衍扶住门框,也已随着百里春晴而潸然泪下,“你就如此忘不了他吗?”
肖怀亦病重离世,留了遗愿,望能遗体重归南平故土。耶律兴德更是亲笔致信了太后,称耶律步烟将带肖怀亦的遗体前来汴梁安葬。
太后为此颇有些犹豫不决,只得率人浩浩荡荡地从延福殿而至正阳殿,亲自寻了肖衍而来,想要征求肖衍的意见。
肖衍坐在百里春晴身旁,正与百里春晴念着书卷,兴致正浓,并不愿见太后,只嘱宫人告知太后静候。
太后在门外候了半晌,终于火气上了头,怒不可遏地冲入了房内,一眼瞥过百里春晴,却也因忌惮着肖衍而不敢直接对百里春晴发难,只一把夺过了肖衍手中的书卷,怒而撕成了两半,扔到地上,再指着肖衍道:“皇帝如此便是不好了,成日与一个并非后妃的女子私缠在一起,叫天下如何笑话!”
“如此的话,”肖衍缓缓站起身来,又俯身拾起地上书卷,“那朕便立百里春晴为后,太后以为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