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成玉不再多言,人心中都有一杆秤,谁欠了谁的,都清楚着呢。
第74章 四十七
大理寺的牢房建造的像是个迷宫,顺着开门时的光进去,能看到森森的铁笼,像是一片黝黑的森林,走进去就会迷路,再也没有回头之日。
沈追没带侍从,独自一人走进了牢中,宁海言,沈追曾经的恩师,就在这片树林的最深处。
她远远的看见,牢房尽头有一盏灯,昏黄的光线旁坐着一个披散着头发的人,那人一身白衣,却坐得笔直。
这是沈追从回来以后,第一次见到她,沈追望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呼啸而过的七年光阴被缩成了一道线,到如今只成了一道模糊的线,仿佛这人只要转过身就会掏出一张戒尺来敲她。
“殿下终于肯来了?李枫找到了么?”宁海言听见了脚步声,回头冷目道。
沈追就隔着一层栅栏像从前那样跪坐了下来,“大人何苦到如此地步?”
宁海言瞧着她的傻学生,冷笑了一声,“你果然是个傻的,还不如你爹爹聪明。”
沈追并未生气,只平静道,“大人何出此言?”
“不去查案来看我做什么?别告诉我庆安侯想不清楚为什么?老妇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宁海言坐在牢房中,可那口气却仍然像是过去坐在尊位那样。
“为什么?”沈追忽然抬起了头,近乎是咬着牙问出来的,说她天真也好,幼稚也罢,沈追回来除了为了大梁之外,就是为了这一句。为什么你当年不保护你的学生,为什么你如今将自己搭进来也要给我指条路。
听见小庆安侯咬牙切齿的这句话,宁海言愣了一下,脸上的严肃没绷住,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你啊,长得像你爹爹,神却像你母亲。”
沈追恨到心头,舌尖都尝到了苦涩。
“你如今二十二了,大了,比我上次见你的时候,长高了不少,哪来那么多为什么,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老师没尽到责任。”宁海言充满怀念的看着沈追的脸,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沈追闭了闭眼,“好。”
有些事情,实在是没法再追究,一生最心动的时候,不过是惊鸿一瞥。
顾存青拜进宁海言门下的时候,方十六,那年他穿着一身白衣与众人站在院中,身边站着同样一身白衣的顾竭川,两人站在一起的时候,竟像是照镜子那样。
那身白衣晃了宁海言的眼,只是那时候宁海言已经而立之年了。她曾专门去了一趟远在琼州的香积寺,只为了悄悄的给她心爱的徒儿供一盏长明灯,她跪在佛前看着长明灯的焰火缓缓晃动的时候,她仿佛看见自己那腔不可说的心事,也慢慢化为灰烬,却又在灰烬中变成另外一种永生不灭的样子,年轻的太傅头一次体会到了“永恒”的滋味。
她跟他不能在一起,也不会在一起。可宁海言不在乎,也没什么失落可言,毕竟她从未有过期待,她像是个罪人那样坐在牢笼里看着自己的神,她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她心爱的小弟子事事顺意。山川翻覆,春去冬来,少年拈花而笑的时候,宁海言的心就跟着颤了颤。
她也曾经想过要不要写封信,留着给自己看,或者给什么人看,提起笔却又觉得算了,没什么好写的。那样的感情,只要她活着,就不会死去。
后来她的小弟子找到了归宿,宁海言为两人写了婚书,为沈追取了名字。她不曾感到心痛,只是看着他好好的,就觉得什么都值得了。那盏长明灯每年宁海言都会去看看,那是她无人知晓,也最为隐秘的爱。
可是神也会骗人,她心爱的小弟子永远的留在了琼州,留在了离长明灯很近的地方,她也没能保护好他的孩子。宁海言的神殿崩塌的时候,她来不及痛苦,也来不及大哭,堪堪撑住摇摇欲坠的大梁,她得等那孩子回来。
算来到如今为沈追铺好了路,终于可以卸下了,她终于可以慢慢的感受迟来七年的悲痛了。
沈追不是第一个来找她的人,沈和也曾经来过,他们沈家人都一样,沈和问她,“大人从来什么都不走心,你将孤拖下水,有什么意思?始作俑者是谁,你难道不知道吗?”
宁海言沉默了,她只是缓缓合上了眼睛,“臣何时出卖过殿下呢?”
浮生如一梦,一晌贪欢。宁海言不以自己的感情为耻,喜欢似乎也不能概括她全部的感情,漫长而永恒的喜欢是爱吗,可她好像什么也没得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