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恒看着这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的,心里格外暖和,那些称呼上的诡异别扭,虽然格外令他皱眉,却也被暂放一边。
沈恭见他似有不悦,忙叫了服侍的人低声询问,知道缘故之后,恍然大悟,心里立时便有了计较。
四扇黑檀镶青玉松鹤延年的大屏风隔开,众人分男女两席落座,说说笑笑饮酒取乐。
沈信言趁众人都在,笑着跟沈恒和沈信明等人赔罪:“三月十二就是礼部试。我被圣上急召入京,就是为了主持考试。所以,怕只有今日一天是空闲。直到春闱殿试之后,怕都没有时间陪叔祖父和明兄成弟了,还请海涵!”
大秦的科举制度大多沿袭前唐,礼部主持全国考试,拔擢出来的皆称进士。然后参加殿试,由皇帝亲自考察,再分三甲。
而礼部试的主持者,一向都是礼部侍郎。
只是如今左侍郎仍在,皇上却非要把沈信言这个右侍郎从千里之外弄回来主持考试,让他给天下考生当座师,可见帝宠,非同一般。
沈濯惊讶地禁不住抬头去看罗氏。
罗氏喜笑嫣嫣,却又矜持地抿唇不语。
好啊!娘早就知道了,却不告诉自己!
沈濯朝着她皱鼻子。
罗氏瞪她。
韦老夫人一把把沈濯搂进了怀里,却去瞪罗氏。
众妇人们看着这一幕无声的较量,都掩唇无声笑弯了眼。
唯有沈溪,习惯性地又去转头去看沈佩。
却被沈佩歪着脸看了回去。
另一侧。
沈恭得意自不必说,沈恒都笑得与有荣焉,拈着银白的胡子,笑着摇头:“我沈家有信言,不啻于大厦风雨,却多了一根擎天支柱!”
沈信言连道不敢。
沈信行最乐意听人夸他大兄,高高兴兴地给沈恒敬酒:“叔祖父,您别急啊!以后咱们沈家后起之秀多着哪,我大兄肯定能一一都挑出来!您老松龄鹤寿,慢慢瞧着吧!”
沈恒乐得合不拢嘴,一口干了一整杯酒。
沈信明和沈信成对视一眼,看向沈信行的目光里多了三分暖意。
沈信言含笑看着自家小弟,又道:“哦,对了,还有一件事。眼下便是三月三,上巳节时,曲江那边极热闹。只是我忙着,五品以上官员家眷们也被宫里指定了要去应酬一二……”说着,顿了一顿。
妇人席上众人自然都在屏息听他说话。
米氏闻言忙起身道:“回大兄,我得在家带孩子,就不去了。”
众人都轻轻地笑。
沈信行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沁姐儿亲她娘,离了一时就要翻天的。”
沈恒呵呵地笑:“谁家娃儿不是如此?三岁之前不要想从娘怀里拽出来的!”
沈信言便笑向沈信诲道:“那么就拜托二郎了,请二弟妹和溪姐儿,陪着顾家嫂嫂和杨家弟妹去逛逛吧。”
沈信诲挑了挑眉,做足了架势,慢慢笑答:“那是自然的。”
冯氏等他发了话,方简单地答了一声“是”,又含笑对着自己桌上的顾氏和杨氏颔首致意。
沈濯沈溪只管低头吃饭,一字不发。
屏风那边,韦老夫人笑对罗氏道:“说到这个,你姐姐前两天问准了你能赶回来,托我跟你说一声:到时候,她带着冽姐儿跟你们母女在一处。”
说说笑笑里,亦有机锋试探。
沈恒被众人轮番敬酒,有些恍惚。
听着耳边众人的言来语往,忽然觉得,即便如此,自己也不觉得烦,不觉得厌,而是贪恋一样喜爱。
想起自己在吴兴时,也曾被长房和四房众星捧月过,但却是被一致地奉承、吹捧。
很假。
但是这座侍郎府不一样。
这里才是烟火人间。
真真实实的,烟火人间。
可惜,自己只是个族叔,客人。要不了多久,只怕就要搬去国公府,再住上半个月,就该——滚回吴兴了吧?
回到那个冷冷清清的家里。
老人家想到这里,一扬脖,又自己干了一杯酒。
沈信言和沈信明都觉出了不对,对视一眼。
沈信明温言劝道:“叔祖,慢些。夜长着呢,咱们慢慢饮。”
沈恒呵呵大笑:“无妨无妨!老夫便醉了,有这一堂的好儿孙,还怕没人管不成?!”
笑着笑着,却忽然眼角见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