缄默意味着不矜功,缄默同时也意味着沈家对这门赐婚,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坚定地抗拒了。
而今天,沈濯这样公然出现,第一件事就是让他亮明对待宋相的态度——
公冶释洒然一笑:“沈家好风俗,我不如也。说起来,隗先生听说出身卞山?当年更曾宁愿挖笋择果,亦不肯就长兴书院?到了京城侍郎府,倒似如鱼得水一般。”
隗粲予扇子摇摇,又觉得天冷,合上,敲着手心,得意地笑:“在下不肯去书院,是因为教的学生们都太呆。侍郎府么,就只教一个净之小姐,我当然是求之不得啊!”顿一顿,眉飞色舞,“我们师徒联手,这天下哪里去不得啊?哈哈哈哈哈哈!”
公冶释看着他的样子,失笑不已,摇头叹道:“隗兄倒是个实在人。”
竟然直接把沈濯划在了可以天下乱走的男子行列。
“天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就如同朝廷上的人,说多也多,派系林立,新旧参差;可说少也少,不过是陛下的人,和别的那些人。而已。”
隗粲予笑着闲闲说来,却似一柄利剑横空,寒光闪得人心头一凛。
“我们侍郎,天下皆知,只是陛下的人。直臣孤臣之说,都不过是为了掩饰说话之人自己懒散站队、心底里不敢直道而行的怯懦罢了。至于我和我这徒儿,闲闲淡淡的,天下走走玩玩,也不碍谁的事儿,也不坏谁的事儿。自然是天下都去得。”
隗粲予说着,话锋又转:“两不相犯是底线,睚眦必报是美德。我们家净之小姐的这个性子,随她爹。跟我这个先生,也有点儿像。”
公冶释有些不安地挪了挪身子。
沈濯的眉梢动了动,忽然笑着问道:“公冶伯伯,我记得在紫宸殿时,宋相开始呵斥了我一通,还是陛下替我挡了一挡。可是后来,宋相又说很想有我这么个女儿……不知此话从何说起?”
这妮子……
她到底是从哪里听到的这个风声!
“这个……”公冶释摸了摸鼻子,决定耍赖:
“大约是那一刻想起了家中幼子尚未婚配吧?”
顿一顿,情不自禁地抬头去看沈濯的脸——
已经这样明白地说到你个小丫头片子自己的婚事上了,我就不信你还能淡定如常。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双正在平静地鄙视他的眼睛。
“啧啧啧,这儿女多也是个优势啊!瞧见谁有本事了,想拴在身边了,丢出一个儿女联姻,就万事大吉了。”
隗粲予在旁边,咂嘴摇头。
第五一三章 话锋(下)
公冶释有些头大。
这师徒俩联手,眼神犀利言辞尖刻,若是没遇到那一力降十会的武夫,还真是天下都去得。
只是……
公冶释不想立即便站到三皇子身边去。
他在翰林院侍读,离皇宫、陛下都极近。若说对三位成年皇子的了解,他自认为比朝中的官员们都深刻。
在他心里,最适合那把椅子的皇子,还没出现。
公冶释笑笑:“人各有志,不必相强。”
这话说得……
沈濯眯了眯眼,看向隗粲予。
隗先生几乎瞬间便收到了她的信号,笑着点点头:“说得也是。”
然后一拍大腿,站了起来:“今后我们家姑奶奶那边,还请公冶使君费心一二。我们姑奶奶性子倔,不喜管束,不爱多话,亦不肯张扬。使君只要知道有这么回事就行。
“夜已深了,我等告辞。”
……
……
宋凝在秦州已经住了三天。
这三天里,她倒是若无其事地四处看风景,品尝当地美食,顺便看看比京城还要多的胡人。
急得团团转的是宋府的几个管事。
背了宋凝,几个人私下里商量。
“瞧这情形,公冶释是铁了心不肯了。这跟相爷说得可是一个天一个地,这可怎么才好?”
“要不,给相爷写封信回去问问?”
“那哪儿来得及?大姑奶奶现在还没发作,可一旦脾气上来,那是立时三刻就会翻脸的!回头再被夫人知道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愁容满面。
终究还是女人的心思细密,管事媳妇犹豫着说道:“可是,我瞧着吧,大姑奶奶虽然口口声声说再也不进府衙了,却同样再也没提起过要立即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