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橄榄树_作者:玖月晞(181)

2018-10-10 玖月晞

  宋冉在后方拍摄完一圈,何塞打手势问她:“要不要去壕沟里看看?”

  她用力点头。

  两人沿着沟巷朝前方靠近,枪炮阵阵,炸得碎石泥块噼里啪啦往头盔上砸。好不容易潜进靠近后方的一处壕沟里。地下挖了一米多深一米宽的沟,地上堆着半米多高的沙袋,扛着枪支弹药的士兵潜伏在里头迅速穿梭。

  靠近前线,炮火声震耳欲聋,互相喊话也困难了。宋冉跟着何塞的手势,沿着蜿蜒的战壕一路向前摸索。壕沟里,被炸到手脚的、中了枪的士兵被医疗兵担架抬走,更多负着小伤、流着血的士兵仍在坚持战斗。

  宋冉看见一个额头不断流血的狙击手正靠在土墙上接受简单包扎,她多看了他一眼,那狙击手瞧见她,冲她一笑,挤了挤眼。

  宋冉也笑了,说:“你真勇敢。”

  狙击手道:“你更勇敢,我亲爱的姑娘。”

  宋冉和何塞找到一处拐角位置斜向定点拍摄,用镜头记录着这条横跨阿勒城的绵长战线中的一角缩影。

  步枪,手榴弹,机关枪……

  迫击炮,霹雳炮,榴弹炮,加农炮,火箭筒……

  纷飞的炮火将黑夜点燃。天空撕裂,大地震颤。

  塞了耳塞也没用,宋冉脑子震荡,像摇晃着半桶水。飞溅的砂石泥土模糊着视线,敲打着她的护目镜。头盔和防弹衣上早已覆满烟灰尘土。

  她趴在壕沟里,抱着机器,专心调整参数,拍摄最好的角度。

  可就在这时,前方画面中一颗手雷扔进壕沟,正好落在一队要替补上前的士兵中间,所有人还不来反应,旁边一个士兵抱住一个沙袋扑向手雷。

  “砰”地一声闷炸,他腹部的沙袋炸开了花,而那士兵的躯体猛地一弹,趴在地上不动了。

  医疗兵立刻过去将他翻过身,宋冉从镜头里看清,正是刚才包扎额头的狙击手。他没有外伤,但脸色惨白,怕是伤到哪处内脏了。

  宋冉跑过去,问:“你还好吗?”

  他正被医疗兵抬上担架,表情原本痛苦,见到她竟竭力笑了下:“如果我好了,你能跟我约会吗?”

  一旁紧张担忧的战友们全噗嗤笑起来。

  宋冉也哭笑不得,说:“可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噢……”他揪起眉毛,忧伤地说,“亲爱的,这个消息可比刚才的炸弹更令我伤痛。简直要了我命呢。”

  宋冉难过他的伤情,又实在忍不住笑。

  他朝她挥挥手,被医疗兵抬走了。

  一直战到凌晨,轰炸声渐小。战士们开始在己方坦克和子弹的掩护下越过壕沟,将火线向前推进。

  宋冉没再跟上。她留在后方拍摄记录,看着他们一寸寸推进,占领这座城市中更多的废墟和楼宇,一点点开辟阵地。

  都说军人是钢铁的战士,可他们哪里是钢铁。子弹也会穿透他们的胸膛,烈火也会烧毁他们的面庞。

  一具具年轻的血肉之躯,迎着枪林弹雨勇往直上。所谓收复国土,不过是靠着他们一步步朝前,用身体推进着,用脚步丈量着,死守着足下的土地。

  枪声中,宋冉听到了前方的吼声和喊声;听到壕沟里负着伤正在喘息的一个士兵念诵着长长的东国语言;渐渐,听到刚包扎完准备重上战场的士兵也念诵起那段语言。

  他们坚定,决绝。

  这段话宋冉听过,在大学的校园里,在街上的保卫战游行里,

  身旁,何塞也念了起来,却是用英文在跟宋冉翻译:

  “如果我们输了,我们国家的历史会被抹灭。我亲爱的祖国啊,如果她灭亡,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一切苦难都会被抹去。她的人民经受的一切痛苦折磨,都会被忘却,被全世界遗忘。

  绝不能后退啊。就算是死,我的灵魂也要爬起来抗争。哪怕是死,也要告诉后来的人,我们曾与这个世界对抗过。我曾为了她与敌人对抗!”

  宋冉眼眶发热,面前的战场竟有些模糊了,像泡在水光里。

  她说:“何塞,我希望你们赢。一定赢。”

  然而,这场战争远远没有赢得那么顺利。

  天亮,天又黑。

  太阳再升,又再落。

  到了第三天晚上,政府军虽竭力将火线朝前推了七八公里,但反军仍负隅顽抗,撕扯着剩下的阿勒北城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