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录_作者:书海沧生(118)

2018-10-10 书海沧生

  林奶奶如何瞧不见孙儿的异常,心中也知阮宁定然出了大事。她思量了几日,终究还是亲自给阮令拨了电话。

  阮令自然鼻尖冒汗,觉得惶恐。这位老嫂子家境甚好,在年轻时与俞立感情也好,不少帮衬他们这帮军中的兄弟,如今虽各奔东西,但阮令又岂会忘了旧时恩情。

  林奶奶叹了口气,苍老的声音问道:“你的小冤家究竟怎么了,却带累了我的小冤家?”

  林迟周五回到家,照旧生火煮稀饭买馒头,趁着空隙描了字,又预备炒菜,林奶奶揉搓他耳朵,说着憨儿,小少年略略避过奶奶的溺爱,温顺地搅了搅红薯稀饭。

  吃完饭,约摸七点十分,林奶奶说:“还不晚。你今天没事,就去车站送阮宁吧。”

  林迟手上的筷子打中了碗中的勺子,叮铃一声脆响。

  林奶奶拍拍他的头,把碗筷收起来,嗔怪道:“打小就没这么慌过神。我问过了,阮宁妈妈之前随军说是发现一具尸体,像是阮宁爸爸的,哭着打电话给阮令求助,却被阮宁用分机偷听到了,孩子心思太重,一下子就瘫倒了,掐人中打针都不济事,等她缓过来喂了口水,竟然糊涂了,谁也不认识,去医院治了几日,却没有大的起色。”

  林迟说:“阮叔叔真的……”

  奶奶摇头肃道:“暨秋有些沉不住气了。阮令打了报告,第二日便亲自带队去了延边,后来终于和敬山联络上了,他并未死,虽然手下折了不少,可是因着保密,连老父也未吐露半字,他之前究竟去了哪里,竟成了谜。只是苦了阮宁这孩子……”

  林迟面色苍白,他艰难地问道:“奶奶,阮爷爷去了延边,把昏迷的阮宁独自留在家中,等他同阮叔叔回来,阮宁竟已不识人了。事情推理起来,应该是这样吧。”

  林奶奶也诧异,随即摇头,不可置信:“不不不,他们不敢,虽不是同母,但没必要害一个孩子……”

  可是语毕,昏暗的橘黄灯光下,林家却陷入死寂之中。

  老人想起自家情形,也觉自己说话打嘴,太平日子过久了,反倒越活越天真。她拿出外套帮孙子套上,温和道:“阮宁父母今天坐夜车带她北上治病,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回。你去瞧瞧她吧。”

  林迟低头道:“奶奶不是不高兴我周末去爬树瞧她?”

  孙儿为了一个人被磨搓成那副模样,哪个做奶奶的会高兴?

  老人弯下腰,抚摸孙儿的小脸蛋,笑了:“奶奶更不高兴你不高兴的样子。”

  林迟打车到了火车站,赶上了离别的火车。

  他买了站台票,在站台上孤零零地等待。

  自从捂起眼睛的那一瞬间,他已经习惯等待。

  每天清晨,他都会站定教室门前,轻轻地捂上眼睛,在同学的嬉闹声和磕磕盼盼下走到座位前。

  他缓缓放下双手,皱缩的双眼睁开,瞧着摆放与昨日并无差异的座位,又开始了明天的期待。

  没有阮宁的林迟,之前或之后都活得像没了声音的电视,是一场默剧。她到来的最初,像一阵鲁莽而强壮的风,而那时的他,只是一只没有灵魂的小怪物。被欺负也可以,被忽视也可以,贫穷也可以,失败也可以,什么似乎都可以。因为可以生而没有父母,所以还有什么是不可以。是阮宁的粗鲁恣意让他手忙脚乱,也让他学会羞恼和生气。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让他感知到自己的生机。不知道哪天起,才意识到自己身为人的可爱与有趣。这是阮宁带给他的东西。

  这样可贵的东西。

  绿皮的火车来来往往,有停歇的,也有前行的。哨声和铃声响起了许多回,他有些茫然地望着四周。

  四方的大理石柱上挂着一只钟,小怪物焦灼地盯着它,等着九点的钟声,又怕一错眼,落过了阮宁一家三口。

  幼小的林迟仁义而惶恐,只怕这一次见面就是这辈子的最后一面。

  阮敬山是个高高挺挺的男人,穿着军装,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他出现时,手中抱着一个毛毯裹着的羸弱的孩子。

  暨秋看见了小林迟。

  她诧异地走到了孩子面前,弯下身问他:“阿迟,你为什么在这儿?”

  小怪物泪如雨下,握着拳问:“你们要把她带到哪儿。”

  火车就要开动,阮爸爸抱着怀中半睡半醒的孩子朝林迟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