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景明倒是没有想到长青就这么默默的离开了。
“唉,之前二奶奶是因为南汇那笔投资上误会了长青,才赶长青走的,只是如今南汇事发,证明长青做的是对的,也幸好长青撤资撤的早,要不然,那虞园保不齐还能不能保住?长青这回不但无过反而有功,这回真相大白,二奶奶应该不会赶长青走了,只长青任我怎么说也是不留下,也不晓得长青怎么想的。”陈云甫说着。
虞景明却是晓得的,自长青在南汇事体上下了决定起,也就已经下了离开虞家的决心。或者说,从二妹跟荣伟堂定亲起,虞家对于长青来说便是煎熬之地。
“大约也是想家了吧。”虞景明笑笑说,又问长青:“大姑来信没,二妹成亲,大姑会来吧?”
“要的。”陈云甫点头,又说:“也幸好我如今接了四马路分店的掌柜,要不然,等我妈来,估计又要烦大小姐了。”陈云甫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他晓得他妈那性子,很有些胡搅蛮缠,给景明带来不少麻烦。
“我倒是不怕烦的,倒是怕到时反而惹大姑生气。”虞景明笑笑道,在宁波时,宝珠大姑已经在她手里讨不了便宜了,又何况在上海。
陈云甫抓抓头不吱声了,景明跟他妈之前的磕磕碰碰他是晓得的,做为人子,他实是不好说些什么,只能不声不响。
……
说话间两人一路就进了永福门。这时天已经有些暗了,永福门牌楼上的路灯亮了起来,趁着还有些天光便显得影影绰绰的。
几个七八岁的孩子追逐着,从巷口追到巷尾,又从巷尾追到巷头。然后围着虞记门口的自来水笼头,扭身子,歪着脖子,张大嘴,灌了一肚子冷水,最后在家长的叫骂声中笑嘻嘻的跑远了。
“李大夫,救命啊……”就在这时一声哭嚎自两人身后不远传来,虞景明一回头,就看到一身湿答答的陶裁缝,背上同样背着一个湿答答的人,踉踉跄跄的朝永福门跑。
“是月芬……”陈云甫惊叫一声,四马路分店同月芬的布店斜对面,平日里见面都要打个招呼,因此便是这会儿月芬趴在陶裁缝背上只露出小半张脸,但陈云甫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快帮忙。”瞧着情形不对,虞景明招呼云甫表哥一起帮忙,只是近了,一看到趴在陈云甫背上的人影,僵手僵脚,脸色青灰,这人只怕是早就过世了。
“哟,陶裁缝,月芬这是怎么了?”二号门的钱六婶儿这两天腰好了一点,可以扶着门走几步了,这会儿就站在门边,瞧着这情形也好奇的问。
“月芬投河了,投苏州河……”陶裁缝整个人跟水鬼似的,脸白的跟一张纸,两眼却幽深的可怕,这会儿咧着嘴说话,音调却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呀,月芬怎么这么想不开……”边上的人一阵惊呼。
“我晓得,德三死了,昨儿个我家麻喜回来说,德三家那婆娘和两个儿子一起把月芬从布庄里赶出门了……”麻婶子在一边说。
李大夫一手提着药箱快步过来,
“李大夫,快看看,快看看。”陶裁缝哑着嗓子嘶叫。
李大夫看到人,却是摇摇:“这人都死了起码有四个时辰了,还背来做什么。”
“不能救了吗?”陶裁缝还不死心。
“唉……”李大夫摇摇头,转身提着药箱进了家门。
陶裁缝一屁股坐在地上,嚎陶大哭,他哪里不晓的人早死了,只是就有那么一点点的念想而已,李大夫一句话,便将他的梦给戳破了,陶裁缝便跟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哭瘫在地上。
边哭边哽哽咽咽的冲着月芬说话:“我晓得是我对不住你,只是当时眼皮子浅,上海的花花世界撩人眼,闻着女人身上那香味儿就晕头转向,以至于筑成大错。可我错就错了,落得现在这下场我认,可你不该跟我堵气啊,那德三不是好人,我上门跟你说你不理我,我不怨,可我让阿芸去跟你说了呀,我让你走的呀……你为什么不走呀……再退一万步,你不走就不走了,德三死了,他家婆娘容不下你,大不了你布庄不要了就是了,没有什么比留得命更重要的,你大哥大嫂他们亏了钱,那是他们自己活该,你别理他们啊,他们要骂就让他们骂,骂骂也不缺块肉不是,再要不,出去躲一阵子,缓过来说不定以后还有好日子呢,你怎么就想不开呢……那苏州河的水那么冷,里面不晓得有多少冤魂,你偏要去跟它们做伴……你叫我以后怎么过?你叫我怎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