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月亮斜挂,侯二约了汉老六喝酒,他心里有本账,余哥的人即便挤兑赵儿,也不敢往上捅,汣爷知晓赵儿贪墨东西,肯定是这孙子多嘴。
“看看”二字,少不得是让他看点颜色。
只是还拿不准他到底说了什么,侯二叫人上了两箱啤的,掺了点药,汉老六灌了半瓶,眼就开始泛雾。
侯二不说话,只往嘴里扔花生米,汉老六拇指搓动花生米的红皮,咧嘴露出发黄的牙花子,自己在那里絮絮叨叨:“你知道怀钧集团吗?兄弟最近要发了,这个状况说起来可真是……嘿嘿。”
侯二装作糊涂样子:“哪儿的厂子?倒了?”
“集团,这可比厂子海了去了,你不懂。”汉老六弹出一粒白花生,张嘴去接,“进了一笔黑票子去洗,竟然就把那家资金链洗个半瘫,兄弟我一看,这还不赶快趁它病要它命,等着,弄个皮包再忽悠忽悠,人老总一准被逼来宾云签合同。”
“怀钧。”侯二平静启开一瓶,任淡黄的泡沫流到浮满青筋的手背上,“这名字听的耳熟,赵儿点名的那个?”
汉老六嗬了一声:“小丫头片子。”
“事成之后,就全是老哥你的功劳了吧。”
汉老六不答,只微笑反问:“侯老弟,你还少女人吗?”
与此同时,一辆无牌的加长车驶入汣爷长住的朴仙大屋。
抹着发胶的男人从车里下来,一副金丝边眼镜,肤色略微白净,从前门顺畅走至中屋天井。
侧屋里的碟片播着舒缓的戏调,光从缺口降下青辉的一束,站在墙边的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软绵绵的锦缎将她包裹起来,脸上犹带的红痕与淤青,破坏了整体感。身后理事犹豫片刻,覆在他耳边道:“这是刚与汣爷见过的赵小姐,余诚滨手下那位。”
男人只略略顿了一下步子,很快伸手与她虚虚一握:“你好。”
“你好。”
男人不欲多言,抽身便走,不料错身时,身边人忽然转头道:“严先生一表人才,不愧汉六时常叨念。老爷子小气了点,把我请到这里,没有在裹尸袋里与先生相见,叫人失望了。”
男人慢慢侧过头与她对视,赵儿迎上,笑了笑。
“我难得盛装,严先生不准备与我详谈么?”
西十五号仓库。
汉老六被一盆冷水浇醒,哆嗦着打了三四个喷嚏。
他迷蒙睁眼,隐约一个壮硕的男人背对着他,正在拨动卡在一网麻绳里的灯泡,那黄灯虚影,晃得他眼生疼。
侯二照顾好灯,转身走过来,汉老六刚动了动,轻嘶一声,口角火辣辣的痛。
他顾不上伤,半是惊恐半是迷茫地望着越来越近的人影,侯二的眉骨微耸,使他眼眶埋在阴影里,阴惨惨的,像夜庙里无情无欲的铜人。
“是你吧。”铜人语气甚至有点轻缓。
“不,不是!不……借刀的另有其人!我也就是……”汉老六天生就没多大的种,长期与钱打交道,身子骨泡得更是软塌塌。
“什么人?”
“汣爷有个代理人,本职是陈县公馆的律师,姓严,严宏谦。”汉老六习惯性舔着嘴唇,缓解脱水的干渴,“他……他最近有几笔款子扔在销金窟,分散转到内地,被赵儿查到了。”
侯二皱了皱眉,代理人洗几个钱,查出了又怎么?
“其实我没别的意思,也就是为了怀钧集团,不过那都是锦上添花的小钱,就够请哥几个吃三五顿……这严宏谦不一样,他可是把家当都弄走了,而且还偷存了汣爷的一些东西,跟刘处也有接洽……”
侯二莫名觉得不对劲,嗅到了一丝作鸟兽散的味道,可如今形势大好,为什么要卷铺盖跑?
见他半晌没说话,汉老六似乎悟了什么,咬咬牙,小心翼翼敲击:“那个……茉莉花的风也刮过了,雷子马上要来一轮秋后算账,赵、赵儿没跟你说吗?”
侯二胸中掀起滔天巨浪,倒不是因为赵儿没告诉他,而是震惊于她竟敢与两个二五仔开一场生死豪赌。
他头一个想起出租屋内糊满了一整面墙的报纸,她能抽丝剥茧刘处长与陈庚玖的暗线,没有理由不从王斤的只字片语中预料到市局的清洗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