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旸突然回身,用帕子半捂着脸,凑近离容瞧了瞧,然后直起腰道:“你这丫头倒是没变。”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脸色呈现出一种奇怪的蜡黄——从前萧旸的气色也没好过,但从前看着只是挑食所致的体虚,如今则仿佛已入棺木的死人,强敷了一层□□以掩饰灰败枯槁的实质。
离容不禁想,这样的人,还有必要偷去江东吗?回程路上的艰难与危险可想而知,恐怕萧旸的身子骨根本撑不住。唉。
她边想着这些大逆不道的事,边把食盒举过头顶,道:“皇上既然记得微臣,应当也记得微臣的手艺吧。”
萧旸笑了笑,示意小黄门接过食盒。
好吃。
试毒的小黄门从每块糕点上切下一个角,挨个儿吞下肚。面上的表情似是回味无穷,真希望皇帝把余下的也赏赐给他。
离容依然低眉跪于阶下。入宫之前,高衍曾千叮万嘱,让她彻底忘记萧馥的图谋,切勿在萧旸面前泄露分毫,她应了。此刻见萧旸身边的只有一个太监和一个宫女,且两人看着都不过十三四岁,好像萧旸并没有被任何人控制,她心里又有一些动摇。
“不错。”萧旸赞了一句。这不是客套话,他把糕点一块接一块地往嘴里送,使御书房中只剩叽咕叽咕的咀嚼声。
片刻后,萧旸擦了擦嘴,示意黄门与宫女都退下,等御书房中只剩他与离容二人,方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你是高义的人吧?路上遇到他了?他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朕吗?”
萧旸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是高义的人?离容一头雾水,赶忙否认道:“微臣只在魏兴郡与大都督打了个照面。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除了圣上,微臣不是任何人的私僚。”
萧旸扬眉,脸上一副颇可玩味的表情,离容抬头看了一眼,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那你为何非要见朕?”萧旸问,“莫非你是来替别人传话的?”
此时四下没有旁人,真真是离容道明来意的好机会。但一种强烈的直觉阻止了她把真话说出口。她回道:“微臣只是……呃……想趁此机会,给皇上做几日糕点。还有……听说皇上圣体欠安——”
萧旸忽然走到近前,用食指勾了一下离容的下巴,吓得她没再说下去。
“难得你有这份心。不过朕对你没兴趣,吃一次就够了,你退下吧。”
离容没料到那句话能让萧旸想歪,禁不住面红耳赤。她也想不出什么多留的理由了,只得告退。
此次面圣,不只唤醒了离容对洛阳的记忆,连当时在黄门侍郎府中的怪异感觉也被勾了起来。
她抱着食盒走出宫门,坐上马车,心乱如麻却又不知因何而乱。
待回到别馆中时,离容已是饥肠辘辘。她直接去到厨房,一看,灶头上还摆着一盘糕点。
吃饱肚子才有力气烦恼,离容抓了一块塞进嘴中。嗯,那位帮手的厨娘果然得力,做出来的糕点完全符合预期。也多亏她多弄了一盘,此刻的离容才有东西充饥。
“哎呀,大人!”厨娘双手在围裙上蹭了蹭,跑上前来,道,“大人要是饿了,我做别的东西给您吃。”
离容摆摆手道:“没事,我吃这个就行。”
厨娘皱眉道:“哎唷,这盘我忘了放糖,吃起来没味儿。”
简单的一句话,让离容刚咽了一半的糕点卡在喉间不动了,背上沁出大片的冷汗。
离容稳住自己的情绪,小声问道:“你是说,你交给我的那盘,是你重新做的,加了糖的?”
☆、一脉相承之
“见到皇上了?”
高衍与离容在别馆中心的庭院相遇,四下无风,夕阳将静止的竹影投到二人身上。离容眼神呆滞,像是久久未从震惊与恐惧中缓过劲来。
半晌后,她眼中分散的光芒重新汇聚,视线焦点落在了高衍身上。
“皇上……很好,他身边只有一个小宫女伺候,清静得很。虽然患了风寒,嗓音有些沙哑,但目光清炯,步伐雄健,想来没有大碍。……对了,皇上是记得我的,听宫女说,皇上下朝后从不见外臣,算是为我破例了。皇上与我叙旧时,还特意屏退了下人。唉,原本我想再送几回糕点的,皇上却说不必了。也罢。我此行的任务已经达成,明日便启程回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