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嗯……她脑子里尽是些乱七八糟的玩意。”陆南生只能想到他在离容身上种了什么。
“诶!”离容拍了下水花以示不满,“我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啊。不只人和人相处是在对方身上播种,就是读书,也是古人在我们脑中种下种子。那些与我们脾性不合的种子,不会在我们身上发芽。但有些种子,我们用心浇灌它,它越长越大,最后就会长成我们的一部分。你看我——”
离容指指左肩,又指指右肩,又指指脑袋:“我这里是干娘,这里是阿萱,这里是我哥……哥哥教我用赤心读书,阿萱教我用直觉看人,干娘教我的事情更多……我身上有他们的影子,是不是?”
“那……高衍呢?”
离容以为陆南生会问他对自己的影响,没想到他问的是高衍。她一时没有作答。
陆南生追问道:“他对你来说重要吗?”
有一点高衍猜对了,陆南生确实很介意他的存在。这也不能完全怪陆南生小肚鸡肠,实在是高衍的风度人所共睹——不过陆公子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长得毫不逊色。
“重要。”离容答道,“他教会我一件很重要的事——他教我清醒。如果我从小在干娘的庇护下长大,也许我会觉得自己是天生的小姐命,等着从一个避风港被接到另一个避风港。我会看不到这个世界的黑暗,我会不知道生存有多残酷。但高衍让我很清醒,他让我知道,一切都很难……所以当我偶尔可以做梦的时候,我会更珍惜。”
就像陆南生给予的温存,对她来说,便是与艰难人生格格不入的美梦。她很珍惜,同时也清醒地意识到,美好的东西容易消逝,她要为光明消逝后的黑暗做好准备。
“你觉得一切都很难,所以你接受了我,因为我得来容易?”
大夫吩咐过孕妇不可在热水中泡太久,陆南生谨遵医嘱,这就上前把人从木桶中捞了出来,裹上棉巾,搬到了榻上。
“得之易亦失之易。你虽然来得容易,但说不定哪天就会被别人抢去,我可不敢怠慢你。”离容用食指轻点了下陆南生的鼻尖,但陆南生好像没有开玩笑的心情。
“那你呢,你会被人抢去吗?”这话可真不像自信果敢的陆公子能问出口的。
他也许可以做到很多事情,但他终究是个人,分身乏术。当国与家不能兼顾的时候,当千万人的家园与一个人的幸福被摆在天平两端,他……不能允许自己因私废公。
他不能因私废公,但多的是愿意因私废公、抛弃江山的主,比如高衍这种人,亦正亦邪。
离容摸摸肚子,低头道:“你听,你爸犯傻了。”
她想,她难道不是只煮熟的鸭子么?可陆南生却还不依不挠地等她正面回答。
“我都有身孕了,你还担这没用的心?”
“你……你干娘生了四个儿子,结果如何?”
“那、那是因为——”离容结巴了,突然脑筋一转,她反问道,“如果我问你,你会喜欢我一辈子吗,你答不答得出来?”
谁知陆南生却道:“一辈子这么短,我有什么答不出的?我这辈子就是你了,你也不许有别的心思。”
离容认为感情的事无法一劳永逸,要靠每一天的相处来维护。人心会不会变,该不该变,都不是一时能说了算的。她可以反驳,却不想反驳。因为陆南生的话虽无理但甜蜜,所以她笑着点了点头。
陆南生吻在离容唇上,哑声道:“不准敷衍我……做给我看……”
话音刚落,离容便觉身上一凉,原来是那裹住自己的棉布忽被掀开,紧接着温热的血肉之躯贴了上来,又消除了所有的寒意。
……
冬日的长江平静如练,一弯下弦月挂在青空。崔夫人坐在甲板上,眼神如雾。卢洵悄悄走到了她身后。
“师兄,你觉得陆南生怎么样?”崔夫人只在没有旁人时才会这样称呼卢洵——他们曾是金阳城外深山道观中的师兄“弟”,“你知道,我看男人的眼光不佳。”
“呵,你放心,强过高章百倍。”卢洵捋着络腮胡笑道。
两人独处反而没有暧昧的气氛,一瞬间好像回到了那年的深山中。还未觉出男女之别的弟子们有时也这样夜游取乐。某人高呼:“我们来玩联句吧!”才思敏捷的崔道真便喊出了第一句:“夜松偃仰如醉!”……嬉笑声犹在耳畔,但不觉已过去恁多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