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离容都知道,她默默点了点头。
“‘皇上’已任命我为吏部郎中,我明日回朝。”高衍的神情像是欲语还休,把很多话都吞没了,最后只是说,“……明天你随母亲去临海郡,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呵,我想我赶得上见我外甥第一面。”
“时局险恶,你多保重。”离容的话听似客套,但内心还算真诚。
高衍看看竹榻上已经躺定闭眼的萧旻,再看看满目倦意的离容,知道自己该退出去了。
他对离容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他越来越觉得这很难说清。也许未必是痴男怨女的热爱,更多的是亲切与不舍。肯定不会太纯洁,但也说不上肮脏。
“我走了。”
“嗯。”
高衍离开了喜气洋洋的军帐,墨蓝的身影与黑夜融成一色。雪花滑过面上刚毅的线条,心中意念亦坚如寒冰。
离容躺进暖和的被窝中,却没了睡意。
高衍这次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萧旻当然是张不可多得的王牌,问题是他打算怎么用?是要等萧旸宫车晏驾后扶他上皇位,然后自己做辅政大臣?或者其实萧旸已不在人世,他要戳穿高义的把戏,直接另立新君?
另一头,再次被迫迁徙的朝臣一路狼狈地来到武昌。
他们也是没办法。某天上朝时,发现龙椅上没人,才知皇帝先他们一步溜了。
陆南生因曾迁延赴任之期而被谏官劾奏,高义让他将功补过,留守魏兴郡以拒戎兵。这当然正是陆南生所愿。季伯卿主动请缨,屯兵于魏兴郡下游的襄庸郡,成为保卫武昌的另一道防线。
高义在武昌小朝廷自觉高枕无忧,于是把被他禁锢许久的真萧旸放了出来。
此时的萧旸已神志昏蒙,口齿不清。在朝的大臣都以为皇帝是因为仓皇南逃而得了疯病——毕竟这种病,老皇帝也得过,现在萧旸得了,好像并不出人意料。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高义希望的方向发展——
第一,匈奴攻下长安后,想要进一步占据号称“天下之中”的洛阳,于是免不了要与关东的慕容部短兵相接。他们鹬蚌相争,一时顾不上南面的残晋。
第二,萧旸疯了。他省得冒着卞敏之暴露的风险让他继续假扮皇上。
第三,原以为陆南生怯阵怕战,一见之后发现他英雄之气半分未减,再加一个与他交往颇深的青年将领季伯卿,两人的出现解决了他在兵事上一直无人可用的难题。
第四,高衍埋首公务,兢兢业业地用他创立的方法选材任能,拔擢了一批寒门之士。虽然此举惹得高门士族愤懑不平,但他们两经迁徙,自顾不暇,一时间根基未稳,忙着在荆州地界买田造屋,还没来得及反对新政。
这在高义眼中看来是“大好势头”的局面,底下自是暗流涌动。只要一根弦崩断了,势必引起连锁反应。自信的高义向来是不怕在这种紧绷的事态中维持着危险的平衡的。他自认为一处弦断,两处弦断,他都能力挽狂澜。但他没想到的是,最关键的那根弦,突然,崩了。
那是一个极普通的上朝日,萧旸照样昏昏沉沉地坐上龙椅。
武昌的这把龙椅是迁都后新制的,萧旸摸过,屁股后头有细小的孔洞。这是什么机关,他再傻也能猜到。想必他一旦不再装疯,想开口对众臣说出高义大逆不道的罪行,高义就会立刻启动机关,在他开口前让他一命呜呼。
要反抗高义,他似乎毫无机会。癫狂半生是他最好的出路。但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他还有一条路。
“去江东。”
萧旸只说了这三个字,没头没尾,不只满朝文武感到奇怪,连高义也一时想不透这是什么胡话。
就在这时,萧旸牙齿用力一咬,藏于腮帮中的毒囊破裂,苦液入吼,奇烈的药性使他面目狰狞。下一瞬,他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来,踉跄两步,喷出一口黑血——
当场毙命!
他死在了所有朝臣面前。
众人惊恐的目光锁定萧旸未凉的尸身,高义却往后头看去——
今天,高衍没来上朝。
☆、乾乾以终日
殿上一片杂乱,只有高义依旧巍然直立。
“去江东”三个字,他大概猜到是什么意思了。
他没有暴怒,只是冷冷地哼笑一声,双手交叉藏于袖中,转身离开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