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参军_作者:蜀山卧月眠霜(19)

  范濬脸色微变,心想之前崔夫人让那个庶人令狐宛凤来这里读书,已是挑战他的底线了,这次难道还要加个女学生?他愠愠道:“崔夫人,在下知道崔夫人‘有教无类’,但在书斋里听课的学生已经太多了,而教书的只我一个。在下不比孔夫子,能教诲桃李三千。希望夫人不要为难我。”

  “哈哈,不为难,不为难。”崔夫人将离容轻推上前,说,“老身就是体谅范公子的辛苦,才遣小女来此。她不是来听课的,她是来——教课的。”

  范濬与离容二人都因惊奇而一时没有出声。

  “这——如何使得!”范濬气得挺起腰板,又强迫自己弯下去,尽量恭敬地回绝道,“崔夫人,男女授受不亲,听课不便,教课更——哼……”

  “女子教课早有先例。”崔夫人笑容不变,但语气强硬,“前朝太常韦逞母宋氏,于家中立讲堂,置生员百二十人,隔降纱幔而授业——”

  “彼时《周官》失传,唯有宋氏习其家学,得《周官》音义。”范濬反驳道,“非宋氏无以传其书,此乃非常之举,怎可与今日之事相提并论?何况令媛不过是……”

  离容不只是弱质女流,而且年方十五,有什么资格教授生徒?范濬是这么想的,离容也是这么想的。

  “我知道你不服。”崔夫人显然是有备而来,“记得上个月你曾去野人岭寻一位隐居的先生,想让他出山授课,结果如何?”

  崔夫人指的是阳蛟山以西,野人岭中的孤云叟,“孤云”之称自然不是本名。此人原是关东大儒,在冀州丧乱之前便已入山遁世,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范濬知道,可惜他请不动。

  “孤云先生出世之志颇坚,晚辈无力扭转其心意。”范濬怏怏答道。

  崔夫人转头看离容,说:“那就……让小女请他出山。”

  范濬禁不住将讶异的目光投向离容,心想崔夫人何以对这个干女儿有如此信心。而就在这片刻之间,离容的心态已从畏怯转为一往无前的坚决。她不想让崔夫人失望。

  “好!”范濬一振袖,提高嗓门道,“只要令媛能请孤云先生出山,在下便心服口服!只是——在下尚有一问。”

  崔夫人本已打算转身离开,听了范濬后半句话,又停住了脚步,示意他说下去。

  范濬斟酌了一下用词后,方开口说:“崔夫人……晚辈听闻崔家亦世代习儒,尤精《易》学。应知乾坤有序,阴阳有别。何以混淆士庶在先,颠倒乾坤在后?”

  混淆士庶,指的是允许庶人令狐宛凤来书斋读书。颠倒乾坤,是说让女子在书斋教课。

  崔夫人柳眉一挑,先瞧了一眼范濬,接着走到书斋边缘,看着栏杆外怒放到有些刺目的盛夏花卉,幽幽道:“《易》者,变也,穷则思变。何谓‘穷’?穷,就是尽头,如盛极,如衰极。好比这满园瑶芳,开到最盛时,便是枯萎的前兆。又如你所自矜的士族身份——它现在正在最显贵的时候,却已现出衰败的迹象——士族子弟,凭父荫可做官,无军功能进爵,于是乎不思进取,得过且过,居庙堂之高而不以世务经心,处江湖之远而不着文墨传世。远的不提,就说这坞堡之内,竟只有范公子一人有能耐在书斋讲课,其他人呢?这难道还不算人才凋零吗?范公子不妨想想,当轴者视政事为俗务,去官位如脱屣,这般景况,安得久长?当大过之时,为大过之事。望公子独立不惧,切勿墨守成规,随波逐流。”

  范濬本对崔夫人的安排十分不屑,但对方这一席话说出来,却渐渐使他后背沁出冷汗。

  鲜卑人占有冀州,使高门豪族龟缩于坞堡之中,是崔夫人事先料中的。那么今后是否也会如崔夫人所言,尊卑失序,士族将衰,而寒人崛起呢?

  他回过神来时,两个青色的背影已消失在围廊尽头。

  ☆、此地无知己

  崔夫人转头就将离容带到了高熹的住处,这个十三岁的半大小子正躲房里跟令狐宛凤玩双陆,见母亲来了,吓得一脚踢翻棋盘,恨不得将眼前的残局都推到旁边这个庶人少年身上。

  令狐宛凤倒是挺起胸膛,神态自若。

  高熹知道母亲用头发丝都能想到是谁拉谁来玩,仰天哀嚎一声,把挂在墙上的马鞭取下来,交到崔夫人手中,然后转过身去,撅起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