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太乱,兵太多,东城门太小。这个场面,仿佛节日中的城隍庙,险要被善男信女挤破门框。人声鼎沸,群情激昂。数万大军前呼后拥,淹没在一片震耳欲聋的嘈杂中——
无人发现身后密林里的乾坤。
此次鲜卑西来,是坐的船。跟广陵军一样,船只再多也容量有限,因而运来的马匹数量并不可观。骑在马上的,多半是位阶较高的将领。
“蹴蹴蹴蹴蹴蹴——!”
密林中无数飞箭一齐射来,瞄准的全是马上的人物——
箭无虚发。
倒下一批后,弓/箭手迅速调整方向,再度发射。
又倒下一批。
又倒下一批……
短短一瞬间,死了三茬人。慌乱的鲜卑军这才意识到真正的威胁来自何处。
但晚了,因为箭射中了一个最关键的人物。
鲜卑军根本就不敢相信,他们的大单于段长秋,在快要进东城门的一刻,竟突然哀嚎一声,身形僵在了马背上。大家抬头望去,但见利箭刺穿了他的后颈,鲜血向后喷射而出。
下一瞬,段长秋落马了。
鲜卑大军背后不远处,丛林中坚毅的面庞略微放松了肌肉。
年轻的匪首骑着黑马从阴影中出来,他再次取箭弯弓的动作,令所有刚刚回头张望的鲜卑军都感到胆寒。
☆、只爱阑珊处
乱。
萧馥被东南西北前后矛盾的好消息坏消息弄昏了头。有人说东城门被攻破了,有人说段长秋死了,有人说东面来了广陵军,有人说西面来了江州军,还有人说西面来的不是江州军,而是鲜卑的援军。
事实是,最早进入东城门的鲜卑军已开始在建康城中烧杀抢掠,跟城内守兵发生巷战。较晚抵达东城门的鲜卑军得知了大单于的死讯,有人后撤,有人想好歹抢一把再跑。溃逃者多被广陵军所歼,但广陵军只在东城门外呆了一个时辰左右,见鲜卑军已乱作一团,便离开了。
萧馥命苏颖去东城门督战,而自己则爬上北面的城楼眺望上游,但见远处有楼船万计,密密麻麻地向建康驶来。旗幡招展,但还看不清上面写的什么。
扬州州兵如临大敌。
片刻之后,萧馥等人都松了口气。
原来此次顺江而来的船舰上,没有江州旗帜,却有三分之一的江州军。季伯卿再着戎服,立于船首。谭容舟因年老病重,并未同行。
剩下的,是来自江州上游的荆州的人马,以及谁也没有想到的——
中军!
那个谭容舟奉命等待的人——急需杀敌立威的大都督高义——来了。
彼时他们还不知道,攻下江南的鲜卑段部因大单于段长秋中箭身亡,群龙无首,大势已去。
不知道也好,免得轻敌。
最后,进入建康城中的鲜卑成了瓮中之鳖,在扬、江、荆三州州兵与高义率领的部分中军的围剿下,无人活命。
折损最多的自然还是扬州兵,功劳却大抵算在了高义头上。
说起来,去年关东沦陷被归咎于萧子钊布局失当,高义在关键时刻杀萧子钊,起用名不见经传的季伯卿坚守洛阳,最后居然能逼得鲜卑兵退,可以说是他任人得力,因而他有功无罪。
但关东数州毕竟落入了鲜卑手中,朝野迟迟不见王师东进讨贼,这不能不让高义深感压力。此番鲜卑段部攻打建康,打的算盘是汉人不会轻易相信鲜卑人会在春夏之时南侵,身在长安、不得人心的高义更不敢冒然离开京城。他们勉力攻城,攻下则守,这是最好的结果。攻不下,立刻转侵三吴,大掠而归,也应收获颇丰。
他们没想到高义是个大赌徒,直接调集部分中军及两州兵力顺流东下,丝毫不顾关中空虚。
陆南生退军退得十分干脆利落,其部众在当天日落之前已全部撤出战区。
回程路上依然军伍整肃,唯一不正经的是匪首陆公子在途径闲龙山时看到杏花正开,抽出短剑割了一枝。
站在江北向南张望的离容,恨不得踏水飞过去。待陆南生上岸,见他神情自若,胳膊腿都还在,才放了心。
“回来啦……唉,打仗真让人提心吊胆。”离容长吁一口气,伸了个懒腰,转过身去,好像没有多么激动。其实她早有泪花溢出眼眶,只是不好意思被人看到。这两天,她可能还没陆南生睡得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