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两边都是深宅大院,有人从高楼的窗台张望这一对不害臊的男女,但陆南生和离容好像浑然不觉,或者说,是毫不在意。
陆南生问:“萧馥让你做什么?”
离容答:“运粮……去关中。”
陆南生接着问:“除此之外呢?”
州府向中央进贡,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尤其到了战乱的时候,更该送粮送物资过去,以表忠心。可这么寻常的任务,何须以陆南生为要挟,逼迫离容去做?
这当中,显然有古怪。
离容莞尔一笑,回道:“这次要运的粮食布匹太多,换别人去,王爷不放心。”
陆南生静默片刻,说:“所以就是——不能告诉我。”
离容咬了咬下唇,头靠在陆南生肩上,但愿他不会生气。
陆南生摸着她的头,指尖微微颤动,明知问不出真实的答案,还是问了一句:“很危险吗?”
离容噌地直起身,笑眼弯弯地说:“任务有些困难,而且不能让旁人知道,但是并不危险!你放心,王爷很怕你南下造反的,他会竭尽全力保障我的安全。”
陆南生却不相信,手掌从她的后脑勺移到右颊,拨开腮边碎发,捧着她的脸说:“记住,没有什么值得你去冒生命危险。乱世的祸是男人闯下的,也该由男人去解决。至于广陵军,你根本不用担心。天无绝人之路,大不了我就率军北上,过回以劫盗养兵的日子。甚至趁鲜卑慕容不备,直接打一次反击战,收回淮北故土,也不是没有可能。不管萧馥让你做什么,不管你能不能告诉我,你都要好好衡量一番,不要做不值得的牺牲,明白吗?”
离容目光盈盈,握住陆南生的手,说:“相信我,我这次要去做一件对的事,就算王爷没有威胁我,我也愿意做。……若说危险的话,人去爬山还有可能被老虎吃了,坐船还会被浪头打沉,吃饼说不定都能噎死呢!没有什么是绝对安全的。但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一定会让自己毫发无伤地回来。”
陆南生喉结滚动,此刻他最想做的事情,乃是将眼前人绑回广陵。然后不顾什么君臣之义,顺逆之别,刺史之衔,都督之权,直接拔营北上,做回杀人越货的大盗!
杀人?……是的,杀就杀吧,杀敌是杀,杀流民行商也是杀,都是人命,能有多大区别?反正双手沾染的鲜血早就洗不清了。
他眼中戾气腾起,蜷紧的指骨咯咯作响。
离容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赶紧抱住他的手臂晃了晃,让他清醒一点。
陆南生愤怒的拳头展开了些,一只柔软的小手滑了进去。
离容说:“你是不是觉得,王爷用你来要挟我,是因为这次的任务凶险至极,我会怕到不敢去?其实不是的!王爷只是担心我在那过程中背叛他。……不要想着回去做土匪了,从前你是迫不得已,但现在你是有选择的人!不能明明有选择却还做那种事!”
陆南生听她这么说,知道自己无力劝阻。面对眼前冒着香气的热饼,任他再饥肠辘辘,也没了胃口。
如果离容一去不回怎么办?她说得没错,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绝对安全的,而领兵打仗尤其如此。
自己身为将领,每次出兵都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准备。他身先士卒视死如归没错,但他可曾为身后人思量半分?直到自己成了那个盼君归来的守望者,他才体会到这种感觉是多么难熬。
独死,太容易了。难的永远是独活。
千言万语化作最无力的一问:“你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
离容搓了搓陆南生的手心,道:“明天中午出发,什么时候回来倒不好说。总之不会在长安停留太久。我想,也许三个月后?”
三个月,真长。陆南生心里想道。
三个月里能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他目前还不清楚关中的局势,但他知道替代段部称霸关东的慕容部绝不是省油的灯。
也许三个月内,慕容部就会渡江南下。也许三个月内,他会奉命率军北伐。
现在这世道,其实没什么地方是真正安稳的。安稳的只有他们给予彼此的心境。
也许不用三个月,他们就天人永隔了。
他从来都是个乐观的人,但今夜却不断有消极的念头冒上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原本无欲则刚的坚强心脏有了越来越多柔软、甚至可以说脆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