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寒略略一怔,而后又微微摇了摇头,自我解嘲地笑着:原来自己,也会有眼花的时候。
☆、17 一个人,一座城(4)
白萍舟收起手里的伞,躲到围墙外的屋檐下,仰头看了看不断落下的雨滴。伞是临走前轻寒交与她的,应着最近雨水极多,以备不时之需,果然出门不过一刻钟,天便下起了大雨。
她对着天空长长舒了一口气,扬起的头又低了下来,似是对着那漫天的水汽,“既然如此的不安心,何必要我来?”
话一出口,她转头看向身边站着的人,白色的衬衣有些许的褶皱,稍稍挽起的袖子亦有几分凌乱,额前的几缕发丝沾着朦胧的湿漉,遮掩着的一副峰眉乌黑浓密,更衬得那眼廓深邃。
白萍舟又笑了一笑,像是记起了故意忘却的什么,“瞧我,总是说这些不顶用的话,明知道你是由着那样的原因,才不去见她……”
顾敬之看着眼前极速下落水滴,不禁出神,他靠在后头的墙上,双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倒是少了许多往常的冷厉,却也不做声。两个人就这样站在小小的一方屋檐下,不相顾,亦无言,只是各自怀揣着道不明的心事。
像是下了很久的雨,可一点也没有停下的意思,顾敬之直起身来,往前走了一些,道:“让车子送你回去罢。”
说罢,他便一头钻进了细密的雨雾中,身后的白萍舟急急追了几步,触到冰凉的雨滴后又退了回来,将手中的伞举了举,对那背影喊道:“伞……”
这一声是焦急却又欲言又止的,听的人根本没有理会,或许是连听都未曾听见。她讪讪的将手缩了回来,看着那一抹白愈行愈远,到底还是无奈的。
铭恩堂与军政办事处相隔甚远,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往常开汽车也是要足足一个钟头的。只是这样长的一段路,顾敬之却走得无比熟稔,这般一样是走过多少回了呢?十次,还是二十次,他实在是记不得了,又似乎是有无数次了罢。
回到竹音汀的时候,天色已经完了下来,正是用晚饭的时间。周妈一如往常地候在门口,见到他浑身湿漉的模样,着实吃了一惊,嘴里念叨着便忙着取来毛巾,披到他的肩上。
顾敬之脚步虚浮着往扶梯上走去,浑身倒是沉重极了,他一把扯掉挂在肩头的毛巾,随意就撇到了地上,一进到房门便倒到了卧床上。
今夜没有月光,屋子里也没有开灯,他毫无力气地睁着双眼,其中是一片灰暗,脑袋里是嗡嗡作响,太阳穴突突跳着,是要裂开一样的痛。他有些痛苦地闷哼一声,将脸埋进柔软的被衾里,尽管已经是换了再换的,可仿佛原来的味道依然存在,更在心中久散不去,这一番留恋始终是无法自拔的。
他听着耳边窗外传来的雨声,倒有几分夜阑卧听风吹雨的味道,只是这入梦的铁马冰河,从始至终皆是你。
他在黑暗中缓缓一笑,终于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恍惚间,额头沁着层层凉意,在滚烫的皮肤上是如此的舒爽。顾敬之略略睁开眼,一切都是模糊的,眼珠子有些乏涩地转动一圈,最后停在床前伏着的那个身影上。
乌黑的头发散在洁白的床褥上,她的脸被发丝深深埋着,借着床头微弱的灯光,可以看见一身姜黄底衬的旗袍,印着浅色的团团花纹。
他脆弱的模样上,终于牵扯出一抹弧度来,他记得这件衣裳,上头绣着的是蓝绿色的飞鸟花样,若是没有记错,那中袖的袖口上,应当还坠着两颗珍珠的扣子。
忽然想到,当初她总是嫌这衣服太过亮丽,花样繁复,试过一次后便是搁在柜子里再不曾拿来穿过,今儿个,怎倒想起来穿这件衣服了。
大约,只是自己在做梦罢……
身上的热气散去了一些,他取下额头上的毛巾,虚握在手中,便又沉沉地睡了过去。这一觉,是长久以来不曾有过的安定,就像是悬崖的边上,忽就多了一道屏障,没有了万丈深渊,而自己恰好就是被紧紧守护着的那一个。
自鸣钟响到七下时,顾敬之才彻底醒了过来,他看了一眼床头的时钟,已经是早晨九点钟的光景。
房门发出一身轻微的声响,夜里那姜黄色的一抹身影,此刻清清楚楚地出现在眼前。他坐着的身子有些发僵,退热后的手心是冰凉的,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原来,那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