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寒一瞬不瞬地瞧着他,忽的便露出一抹笑来,许是知晓他是酒醉而熟睡了的,这才开始独自说起话来。自说自听的言语里,是故作轻松的语气,“我原本,是不想进来的,你知道么,方才在外头,我可是站了很久很久呢。后来,我觉得还是进来看一眼罢,就一眼,毕竟……等到以后离开了这里,便再不会有机会了……”
“孩子……是个男孩儿,一切都很好,只是还不曾起名字,你放心,等到以后……以后,我定会替他起个顶好的名字。他们的都说,他长得好看极了,其实……” 像是不好意思似的,她又顾自笑了笑,“我也是这么想的,大约……是随了你的罢……”
她低了低头,眼里便掉下滴泪珠来,夹杂着皎洁,生出别样的光彩,“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好像,都要记不得从前的事了。那些好的,不好的,我不想再去想了……我放下了,真的放下了……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这个所有人都看的明白的道理,我却是这样的愚钝,你一定厌极了我罢……可我真的从未做过那样的事,去羞辱于你,你信我也好,不信也好,但若是你怀着那般疑虑,却仍旧在背后为我做了这么多,那又该让我如何受得起呢……”
这一番语无伦次的话,轻寒从未打过草稿,却是由来已久而无法诉说的。只有面对着这样的他,这样毫无反应的他,她才能够毫无忌惮的吐露心声。这些石头压在心里,实在是太久了,久到她就快要喘不过气儿来一样,久到,心都要麻木了……
无声的啜泣渐渐停了下来,轻寒拂过湿润的面庞,撑着身子从地上站起来。她望着他,就这样深深地望着,像是此生的最后一眼。这一刻,若是永生,该有多好……
“记得……要忘记……”
“咔哒”一声,是门被阖上的声音,然后便是漫长的寂静,就像是死一般冷寂。
沙发里的人动了动,原本仰着的身子侧了侧,将面庞埋进沙发最阴暗的角落。紧闭的双眼,从眼角闪过一点晶莹,一室的空荡里,只剩他低沉的声音,就像是耍着性子的孩童一般:
“不要。”
----------------------------------------------------------------------------------------------------------------------------
入了冬的天,倒是好的出奇,每日每日的阳光,令人好不舒爽。
轻寒回到孤幼院的时候,正逢孩子们用完早餐,一哄而散的在各处玩耍。艾婆婆默不作声地收拾着碗筷,并未有瞧上她一眼,轻寒往里靠了靠,“婆婆。”
艾婆婆仍旧没有抬头,手上的动作麻利极了,将所有东西掼在一处竹篮子里,胳膊勾住提篮把手往上一提,抬起便往外走,路过的时候却说道:“还没出月子的人,就这般不得安稳。”
话语里是责备的关切,令轻寒心头一热,到底还是有些情感在的,眼眶瞬时就红了红,“不打紧的……”
艾婆婆一边往厨房里走着,一边冲着跟在身后的人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这般的没得耐性,将来上了年纪,当心有你受的……”
她把篮子写下来搁到地上,两手在围兜上抹了抹,就揭开灶上的盖子,嘴里却继续念叨着:“这些日子,生冷是万万碰不得的,自己可长点心……”没了似得话,倒是被突如其来的打断了。
轻寒弯了弯腰,轻轻地抱着她,眼角就划下两颗泪来。自打自己来到这里,艾婆婆是怎样一个寡言的人,她当然心知肚明,现下却是这般的不语不休,其中又到底是带着哪般的心意呢?
她自是明白的。
在这样一个动荡纷扰的年代里,有多少的心心相惜,诞生在顷刻之间,素不相识的人,或许只是三言两语,或许只是一个擦肩,又或许,只匆匆一眼……
院子里的梧桐早已枯老了枝丫,只留下寥落的一地黄叶,孩子在院子里欢笑着,奔跑着,这样的单纯总是令人隐隐的心疼。他们不该生活在这个时代,他们应当有更美好的明天,可生活,又到底给了他们什么……
轻寒站在台阶上,就这般心神怔愣地发呆着,突然便感觉到有人扯了扯她的手。她低头一看,才见是那小十四,开口想叫他的名字,却发现如何都是想不起来,只是歉疚地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