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默默地去往该去的地方,哪怕你凝神静听,也听不到一星半点谈笑的声音,好像无声电影,一切行动在沉默中进行。
“嘎吱!” 有一扇朱门关闭,声音划破甬道上空的狭长蓝天,她忽然起了一身鸡栗,于是自觉地配合太监急匆匆的步伐,往德胜门奔去。
京效离宫畅春园,比起紫禁城,简直是天堂。
康熙第一次南巡之后,为江南园林折服,在前朝清华园的基础上,大肆改造,把一个小江南搬到了京城。
得尽地利优势,畅春园有山有湖,卷棚瓦顶的亭台楼榭,都建造在依山傍湖处,崇尚自然的皇帝,命令一切建筑不施彩绘,因此满目不见红金等触目色彩,只有白墙青瓦点缀在湖山之中。
虽有湖,总觉得水不流动,略微平淡,皇帝又命人引水开渠,是以畅春园处处流水淙淙,溪水潺潺,在那溪水旁边,种上无数奇花异木,又筑有小馆,各有功效,比如洛英当值的地方,便是竹林伴着一道小溪,名叫清溪书屋,是读书写字修身养性的好去处。
内务府派差事的时候,洛英也为自己捏一把汗。她的所学,演算,求证,实验,探讨,在这儿百无一用。这里可用的谋生本领,比如刺绣,烹饪,甚至洗补,她并不具备。还好,认得些中文字,终于派遣到清溪书屋,做一个女书吏,其实就是图书馆管理员。
这是一项非常轻省的工作,晒书,掸灰尘,把书分门别类归置好,如有贵人要看,把书配好,一天四个时辰的工作时间,一个时辰都用不上,其他时间,都用来无所事事。
心不在焉地翻看那些艰涩的古书,或与“同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或趴在案几上发呆,以前工作和学习非常繁忙,一天十二小时都不够用的洛英,一下子空闲下来。
经常一个人,站在窗前,看着竹影摇曳,溪水流动,想起生活上很多不适应的地方,身边的“同事”一多半都是监视她的人,一天都过得艰难,一年更是遥遥无期,她有的时候会流下久违的泪来。
哭了两次,她自己也觉得无趣,哭是最软弱无为的表现,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十六岁那年,父母双亡时,她就体会到了。
十六岁到二十三岁,七年间,没流过一滴泪的她,往后也不应该哭,不管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今天这个局面,她不后悔,参与时光机器项目本身就是一个荣耀,这个项目带给她的乐趣,弥补了亲人的缺乏,朋友的稀缺,二十岁时正式交往的第一个男友,学长计明华,是迄今为止唯一的一个,谈了两年提出分手时,当时她一点失恋的感觉都没有。
孤家寡人一个,又是项目组里最年轻的成员,当时光机器启动现场试验时,她第一个报名,谁都有牵挂,她没有,只有一颗把项目进行到底的热忱的心。
这样想着,就不觉得难过了。不要说滞留清朝,就算有闪失,有机会上天堂,大概总能遇到早逝的双亲。
心情调整过来了,打发时间始终是个难题。她曾想利用这段时间把以前搁置的论文写起来,然而即使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用毛笔费劲写的的英文稿纸,小心翼翼地放在枕头下面,也发现被翻动的痕迹。有时页面次序不一致,有时稿纸放颠倒了,有时甚至缺了一两页。
别忘了,她的嫌疑是妖女,万一论文翻译过来,不就是妖术么?
她把稿纸烧了,什么都不做,且用这一年,在这优美的园林里,度一个漫长的假期。
日子沉闷地过,而且还闷热起来。
农历五月,知了死命的叫,门前的那片竹林,到真正热的时候,也起不到阴凉的作用。
此时当着背心短裙,可是这里的人,讲究的是肃容端行,不管多热,作为宫女,长袍比甲一件都不可少。
有一次她趁同在清溪书屋当值的春芹不在,把袍褂脱了,只穿棉纱质地的中衣裤,不料让前来取书的小太监瞧见了,即刻在畅春园总管太监顾顺函面前被告了一状。
畅春园前任总管三月突然暴毙,顾顺函是四月提升的,还在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兴头上,第二天就差人把她唤过去,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没说什么话,三角眼只滴溜溜地在她全身转,罢了简单地交代她,以后举止端方些,别特立独行引人注目。
传说中顾顺函待人苛刻,洛英担了几份小心,见了面,是极平和的面相,说话也算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