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风呼啸而过,檐角麒麟嘴里叼着的金铃响得凌乱,迢递的更漏声更是零碎,时值深夜,东耳殿的金砖上渗出的寒意让人发抖,他捂紧身上的羔皮褂子,清醒地认识到,焦灼、纷乱不是该有的情绪。他又开始踱起步来,以他对她的了解进行推测,在她,多半没有那么复杂。这是个三纲五常都识不全的人,老四要见,看在故交的份上,很有可能欣然前往。再说,目测二人只是交谈而已,并不存在任何非礼之举。
延爽楼上,她扑进他的怀里,说时时刻刻都想见他;离别时,她抓着车窗,含泪盼他早回畅春园团聚。她说过,只需一心人。不,她不是那种三心二意左右逢源的人。
这样一想,思绪略微平稳一点,但一低头,看到撕碎了一地的纸片,又怒上心头。
空想并不解决问题,徒增烦恼而已。他这些年的修为,知道到什么程度就要停止猜测,采取有效的行动。
事已至此,不可能翻过重来,对她,如果一时撒不开手,那就霸占下去。他冷冷一笑,如今最重要的,一是隔绝老四与她的接触,二是不能让她继续在畅春园闲荡下去,是时候要收她的心了。
书案上,泾宣云笺上刚写了“洛英卿卿”几个字,还有什么心情再把这封信继续下去?揉碎了,走到炭火盆前,扔进去,烧成灰烬。
原定十月初的畅春园之行在九月二十日那天被取消了,九月二十三日,京城下起了第一场雪,胤禛收到一道圣旨,去开封开粮赈济灾民,即日出发,不得延误。
第19章 冰释
九月没来,十月也没来,到了十一月头里,洛英已经不敢有任何期望,没有希望,总要比失望好受一些。
也没有收到任何来自他的只言片语,她让顾顺函转发的信件,有去无回石沉大海。
顾顺函头一个月天天给她请安,每天她见他的第一句话,都是:“有他的信吗?来园子的日子定了吗?
顾顺函哈着腰点着头说:“今儿倒是没有,万岁爷日理万机,姑娘担待些。万岁爷金口玉言,说是十月头来,准错不了!”
十月中旬,他的请安变成两三天一次,洛英不打听有没有皇帝的信了,只问:“我写的信也不知道传到宫里没有?”
他道:“奴才敢不尽忠职守?您的信如数呈上。回信目前没有,万岁爷多忙啊,想是没空。”
一方面阐明错不在他,又含沙射影地暗示皇帝并没有把她放在心上。
她不再说下去,寒暄地聊些其他,他临走时,才又犹豫地提:“他还来吗?”
伴随着几声讪笑,他道:“这奴才倒是不知道。姑娘请宽心,万岁爷心里要是有您,不催也来。要是心里没您,想也没用。”
听了这话,她像是吃了块生铁,堵住了,吞吐无能,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她,原先圆润的下巴削尖下去,妥妥的鹅蛋脸往瓜子形发展。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一早就劝她,趁皇帝热乎劲儿在,把名份定下,该去紫禁城就去紫禁城。人家天天在眼跟前转悠都时时失宠,这样相隔大半日路程哪有不被忘记的道理。花无百日红,这个道理都不懂!
说什么这些都不在乎,只是爱!帝王家,哪有个动真情的?爱,顶个屁用。
后来,他不大来了,来了洛英也不会再问。
十月三十日那一天,十数日未曾谋面的顾顺函突然来到清溪书屋,趁如蝉烟霞不在跟前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姑娘可知道前天是个黄道吉日?“
正在作画的洛英心噗地一跳,停笔不语。
“前儿…宫里有喜事!”顾顺函停了一停,或许不该说,但他也很沮丧,多好的前程成了过眼云烟:“土谢图家的格格进宫了,听说当晚就侍寝了!”
洛英的脸色变得跟画板上涂的钛白色块一样。
顾顺函走后,她放下手中重若千斤的画笔,在画凳上颓然坐了许久,画架下方有一隐格,她打开来,里面有一幅六寸相片尺寸大小的画板,画着一名清装男子的半身肖像。大概是黄昏,背景深褐带着点余晖的橙黄,男子微侧着,一张令人肃然起敬的脸上,幽深的眼像蕴含了水波,漫及到眼睑下方的小痣,小痣上扬着,像是微微在笑。
这是背着人偷偷画的,现在,那矜贵的笑容看着像在嘲笑。她拿起一管颜料,往那颗琥珀色的痣滴下去,颜料未到,一滴泪先在褐色的小点上漾开,油画不吸水,浑圆的水滴沿着倾斜的画面滑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