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的洛英翻了个身,身下枕席已濡湿一片。六月底,离她出事不过十天,他迅速重新上路。从不离腕的紫云镯里壁“爱妻”二字,她曾经真的以为只属于她一人。
原该如此,愿得一人心,他也只是说‘当时’而已。这个镯子,再也戴不得了,她摘下来,几次往地上扔,最后还是颤巍巍拿了块帕子裹好,塞在床下的抽屉里头。
这个院落,跟户人家一般似模似样,八月十五那天,也闹哄哄地过节。到了晚间,李管家准备了一桌酒菜,差人来请洛英过花厅里吃酒。
花厅延伸在第二进院落的小花园里,有一面墙,拉起金丝藤竹帘,便是整片的玻璃。是夜,园内刻意降低灯笼的亮度,一轮皎洁悬挂中天,月光如洗把婆娑树影招展花木裹进了银色世界。
她转入垂花门之时,一阵轻风正巧吹过,玻璃墙外,桂花散蕊纷纷随风飘洒,那个她又恨又怕的人,负手站在落地玻璃前看洋洋花雨。
本当心如止水无喜无怒,只这长身玉立的临窗背影又让她难过起来,洛英转身欲走,被门口一左一右两名随从伸手拦了回去。
酸枝木大理石的圆桌上布置着两付象牙箸,一对琥珀杯,另有八道盛放在金边蓝花碗碟中的小菜和一把银烧蓝暖的酒壶。正此时,明月琼花,美酒佳肴,胤禛转身过来,穿深蓝色的素面绸袍,束靛蓝宝石腰带,神仙一般的清俊人物,她却看也不看,默然倚着桌子坐下,低头看着自己垂地的玄色马面裙出神,
只见她身穿荼白色宁绸斜襟褂子,形容消廋,神情淡漠,胤禛斜起薄薄的唇角,缓步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那玉笋般的手指搭着大理石桌面的边缘,他伸手去握,她警觉地把手缩到桌面下。他抓了个空,自嘲地捏了捏手指,轮一圈大拇指上的翠玉搬指,道:"我撂下了府里的事务,宫里的应酬,念你一人,特意陪你来过这个中秋节,你倒好,拿这付冷脸子对我!"
她不做二想,痛快回绝:"我不要你陪!"
他脸上白了一阵,忍了片刻,道:"我要你陪。养着你,就是需要的时候换换口味。"
她低着头,再没有回话。
他的耐心到了极限,刻薄的性子开始作祟,说道:“怎么我从没见过你的笑颜,是这里的奴才伺候地不尽心吗?” 遂扬声:“李福,知画在哪里?"
李福不知就里,隔着垂花门道:“知画在门外呢,奴才这就去…。”
“李管家,不必!“ 洛英忙喊住,抬头看一眼胤禛,话未出,先叹起气来:“你这是何苦?”
只消一眼,于他便是晴天。他眼里亮了一亮,不依不饶地说:“若一切合意,何不展颜一笑,为我斟上一杯?"
他若不来,还勉强度日,他来了,麻醉自己都做不到,今晚又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劫数?她笑是笑不出来的,但也终于木着脸提起酒壶,胤禛指着酒杯,她为他斟上一杯,自己也倒了一杯,不等胤禛举杯,便拿起酒杯一干而尽。
她不善饮酒,满杯浇入愁肠,顿时仿佛吞入了一条火蛇,整个胃部都烧了起来。这样似乎不错,心理的痛可以用生理的不适取代,她赶紧又喝了一杯,接连几杯,脑袋晕了,情绪失控,不该出现的画面在脑海里反反复复 ,她干涸已久的眼眶湿润起来,雨点般的泪流进酒杯,全部被她喝了下去。
眼见她泪眼迷离,摇摇欲坠,胤禛忍无可忍,拿走她的酒杯。她找不到酒杯,就直接拿酒壶,也被他夺了去。
她生气了,命令他道:“你做什么,给我酒!”
他不出一声,只是冷眼觑着,她站起身来,晃到胤禛身旁去拿酒壶,他一挡,壶没拿到,人倒摔在他身上。
“给我喝,我要喝!“隔着他的脖子,她去够摆在另一端的酒壶。
“不许再喝了!” 他呵斥道。
这一声惊动了她,这才发现自己坐在他腿上,也不站起来,说:“为什么?不是你让我喝的吗?”
“那是刚才,现在不许喝了。”
她没在听,又是泪又是醉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是不是因为我不笑,才不让喝的?”
尽管泪痕斑斑,还是一双水灵灵的杏眼,喝醉了,没有戒备,望着他,好像求助的小孩,他与她对视了一会儿,心狂跳起来,手不自觉地套上了她的纤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