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绕西绕,大理寺停尸的地方也在最偏的西北角阴屋里,屋外洒了几圈石灰粉除味祛潮,因此这一圈寸草不生,往前路径上的几棵老树下多汁绿厚的青苔像刀切一样断在屋前几仗见方。
谢礼祯自然是不会开这里的门,他叫来大理寺的衙卫打开门,边走边说道:“明日这两个贼子的尸体就要去焚化,两位要看要验也只在今日了。”
秦问走得靠前,他掀开蒙着尸体的白布,透过通风的顶窗,阳光洒落半是焦黑的残躯,两具尸体的脸都烧毁了,没了嘴唇,烧糊的牙齿支棱在漆黑的牙床上合闭不起来,空荡的眼眶像漆黑的深井。她们的躯体烧毁了大半,两个人并排躺着也占不了一个人的地方。
“都是女人么?”秦问边看边问。
“是女人。”谢礼祯显然没有看过尸体,没想到这样的可怖,回答着往后退了一步,但他看过仵作的验尸案卷。
唐云羡知道秦问还是在怀疑玉烛寺,她并没开口,有云遮过太阳,屋里暗了下去,但很快再度充盈光照,她忽然发现光照恢复得刹那,一丝黏在烧焦皮肤边缘的晶亮痕迹,唐云羡立刻伸手,指尖差点碰到那丝光亮前,秦问抢先一步捻起线索。
唐云羡只好凑得他身边看。
“是绸布的丝线。”谢礼祯也凑上去看,他想了想后恍然大悟,“还有染过错开的痕迹。”
“飞贼都能穿得这样豪奢么?”唐云羡又低头并拢两指轻轻从没被烧毁的皮肤边缘上抹过,冰冷僵硬里还有些许颗粒感,抬到眼前一看,果然有些黑灰不像是人烧掉后的灰尘,是有粘性和扭曲的细小黑结块,“丝织物燃烧后才会这样黏着紧附在皮肤上。”
“如果她们穿得起这样好的衣料,那些在她们贴身发现的财物也未必就是中书令府上的。”秦问接上了她的话。
他刚好说出唐云羡的想法,他们这时倒有了诡异的默契,一起看向额头出汗的大理寺卿。
谢礼祯没想到这两人来了就要翻朱批过的案子,急忙摆手,“不可能的,二位信我,在她们尸身里找到的镶宝小金匣的确是宫里的东西,那是陛下赐给中书令大人庆生的物件,这些赏赐外戚的贵重内造物件在光禄寺都有记档,大理寺也是查验后才敢上报,绝无草草断案的玩忽职守,请两位明鉴。”
第24章
谢礼祯说完便命人取来证物,秦问这次没先伸手,唐云羡也不客气,径直拿了过来。
金匣巴掌大小,盖子上嵌了颗猫眼大的红宝石,周围簇着等圆丰润的七八颗小珍珠,四角均镂雕蝙蝠与祥云,背后有宫造凿印。大理寺再怎么说也不会仓促下定论,唐云羡之前并不信任他们,总觉得里面有更大的阴谋,可种种迹象表明不过是自己多心。
“我朝历来有赏外戚金匣的惯例,借得是以和为贵的口彩。”谢礼祯年纪比唐云羡和秦问加起来还大,又猜两人方才一定是对大理寺有所怀疑才亲力亲为事无巨细,此时证据确凿,便拿出了一副自矜的口吻,娓娓道来摆出资历,“太后当政期间,金匣赏得都是自家姊妹的夫家,可见她狼子野心自比皇帝,当今圣上继位后,中宫之位至今高悬,贵妃娘娘贤德良伴为后宫表率,皇上便特意在中书令大人今年寿辰时赏赐这一金匣,这可是皇上登基以来的头次外戚封赏,光禄寺胆敢将此事录错,岂不是要担天大的罪责?”
谢礼祯心平气和说完最后上扬的音调,唐云羡和秦问都沉默着,他们下意识对视一眼,都知道这条绝对算不上线索了。
和秦问达成默契让唐云羡无奈,可聪明人总是没法避免对一件事持相同看法,唐云羡扪心自问虽然她不算绝顶聪明,但秦问也不是蠢货。
还回金匣,秦问朝门外走去,他在门口忽然停下,然后回头,他惊讶得发现唐云羡正望着烧焦的两具尸体。她还是老样子,没有表情,孤清的脸一半被倾泻的阳光照得竟有几分明艳,另一半脸则在金色光芒笼不尽的暗影中。长而纤密的睫毛虽然翘起但还是在欺霜胜雪的脸颊拓下灰黑的影迹。
这当然不是唐云羡第一次杀人,这两个女人其中之一死在她掌下,另一个为保守秘密自焚求死,人烧过后的面目全非她也并不陌生,七年前她逃出地宫时,路上脚边都是失去原貌的焦黑残躯,相比同僚们扭曲绝望的姿态,这两人舒展平摊在小小的陈尸床上,似乎死得还算求仁得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