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投入了比以前更多几倍的资金,几乎是倾尽公司之力,买下了和泉一大片土地,其中就包括和泉宾馆。第二年,政府宣布规划和泉隔壁的徐水乡为产业园区,资金大规模投入,地铁、公路,全都建了起来,却十分不巧,堪堪绕开了和泉,和泉的地价严重下跌,公司面临巨大的经济危机,甚至影响了瑞福酒店的正常经营。
彼时梁谨言刚刚大三,闻讯便放下学业,赶回来收拾残局,一面积极和媒体合作,以此扩大酒店知名度、吸引客人,一面缩短繁琐的供货链,切断不必要的开支。开源节流,双管齐下。同时到处拉客户、谈合作,才把瑞福从奄奄一息的境况中拉了回来。为了回笼资金,不管赔钱与否,梁谨言都把砸在手里土地能卖的都尽快脱手,不过却独独留下了这家宾馆,这些年一直租给他人经营,也就没有管过。
梁敏行那个时候还在上初中,对这件事没有什么印象,也没来过这个地方,此时站在斑驳的楼外,咽了咽口水,又有点打退堂鼓,始终没有勇气走进去。
“哎呦!回来啦,回来啦!”是秦无双先发现了他,她跑出来,二话不说,推着他的后背就把他带到了宾馆门外。宾馆的工作人员已经把火盆准备好,放到了门口正中央。
梁敏行一脸莫名地在秦无双的催促下跨过了火盆,工作人员们拉开了门,梁谨言和乔静淞各自坐在轮椅中,笑着看他。
他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梁谨言,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有点搞不清状况,自己才进去十来天,怎么有种天上一天地下一年的感觉。
“妈?大哥?你们……好了?”他的样子呆呆的。
周琳玥解释道:“你母亲早就好起来了,只是怕那女人有所察觉再来伤害他们,才装成病恹恹的样子,梁圆舒查到,孙佳丽长期给你妈妈服用神经性药物,让人吃了变得嗜睡,而且喜怒无常,从那之后她就偷偷把药换掉,为的就是让那女人放松警惕,露出真面目。至于你大哥——”这个周琳玥还真不清楚。
秦无双把话接过来,说:“你大哥一个月以前就能说话了,不过这腿……还是行动不便,需要调养。”
梁敏行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不知道,这些年过得像是在做梦,现在梦醒了,是被人掐醒的,这一下掐得真疼。他低着头,视线停留在大哥盖着毯子的腿上,大哥出事之后,他是第一次这样认真地去看这双腿。
小的时候,大哥带他打球、跑步、骑车,那些年,他总是在观察大哥的腿,他总是悄悄地羡慕着,想着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有这么长的腿,打球的时候不再被大哥轻易盖帽,跑步的时候一脚跨出去就能比大哥的距离长,骑车的时候再也不会小短腿够不到车蹬子。
他有多少年没有仔仔细细地去端详大哥的腿了?大概从他也终于如愿拥有一双长腿那一年开始吧。他不再仰望和崇拜,总是不自觉地把自己和大哥放在一起比较,当他发现一件事比不过的时候,他就开始去做一些其他的事,最后,他拥有了很多很多的爱好,所有吃喝玩乐的事情,他都精通,高尔夫协会的荣誉主席、红酒协会的特邀品酒师,各大时尚杂志每季都瞄着他的穿衣打扮动向,可是任凭他拥有再多的头衔,他也再没有像小时候骑车摔倒时那样,听大哥说一句“你很棒”。
就连亲生母亲,都把大哥当做可靠的人,他在大哥面前,愈发像个废物。他并不妒忌大哥,只是他无法接受自己被一再否定。谈个恋爱,大哥说,她们都是为了你的钱;挠破脑袋想了个提案,大哥说,这简直是异想天开。唯一一次大哥顺了他的意,就是把周琳玥弄进公司,结果却是引火烧身。
他后悔了,因为他发现,每一次,大哥说的都是对的。他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
他低着头,眼泪在眼圈里转啊转,落下来,滴在毯子上,“啪嗒”,洇成一小片一小片的圆点,梁谨言一惊,这个弟弟,从小就是典型的缺心眼、没心没肺,摔倒了不管腿疼不疼,先要担心衣服脏没脏,成天嘻嘻哈哈的,除了在襁褓里哭过,梁谨言从没见他流过泪。
梁敏行慢慢地跪下去,跪在梁谨言脚边,捂着脸,泣不成声道:“大哥……对不起……”
乔静淞转动着轮椅凑过来,一下一下重重地打在他的背上,流着泪责骂:“你个不争气的,你现在才知道错,现在才知道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