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阳高照_作者:单寅(231)

  冷风夹杂着还未落下的苍雪呼呼的刮了一夜,木头窗户依旧关不上凛冽的寒气,它们从缝隙里钻进来,整个房间的温度只能保证露在被子外面的脸颊不至于失去知觉。我将热乎乎的手探出被窝,一股冷气趁虚而入。脸冰凉的就像刚从冰箱拿出的西红柿一般,看着小燃脸颊通红却不出汗,我知道她应该是里热外冷,我把自己的毛绒帽轻轻挡在她头上,以免这孩子感冒又得睡在炕上一言不发了。我将脚咬牙塞进已经冷如冰窟的棉鞋里,轻轻按下静止在空气里的开关,小燃微微皱眉翻身带落了帽子。我将奶奶的手放进被窝悄声道:“奶奶,来翻一下身子……”我提了一口气将骨瘦如柴却依然沉重的奶奶往床里面挪挪,可能是不小心弄疼她了,奶奶开始口不择言的诅咒着。奶奶骂人我一向不管,老年痴呆加上白内障和瘫痪,我再要剥夺了她表达不满的权利,想想都觉得可怜。我无声而叹,这样活着和死亡哪个更好一些呢?忽觉背后一股恶寒,我的大脑中不断回荡着“死亡”二字,外面的黑暗和窗户缝隙里呜呜作响的声音都让我心惊肉跳,我本想压下内心的恐慌却是越想越怕,我看着奶奶皮包骨头的脸和露在外面的一只脚,我越发的害怕这个场景。一个孩童和一位老人,我夹在新生和枯槁之间不得心安。没敢关灯,我把自己包得像只木乃伊缩在炕角,我不敢闭上眼睛,因为我明知不会有人再这么冷的天里出门但还是无法克制自己一次又一次下意识地去看黑漆漆的窗户,我的影子浮在玻璃上,还未冻实的窗花让整个画面显得扭曲诡异。我缩着脖子将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心咚咚的跳着就像期待某种事物的到来。我迷迷糊糊的合上眼瞬间惊醒来,反反复复几次之后我直接放弃睡眠。

  时间久了就会习惯在危险和孤独的时候想要寻找依赖,我摸出手机迟疑着将信息发送出去。他要是还醒着最好,他要是睡了也没关系,至少微信传过去的简讯不会再深夜响起。“大袋鼠,我不敢睡觉……”不说还好,说了更怕,恐惧这种事情就应该被埋葬在心里。我看着黑下去的屏幕心也渐渐凉下去,这样倒让我想起我和他的过去。我一个人我在角落里想“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呢?”好像记不清了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他。“那他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呢?”我又开始寻找他十分喜欢我的有力证据,遗憾的是我还是不能调动我已经被冷藏的大脑回忆出清晰的时间节点。或许喜欢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只不过说出喜欢是一个漫长的决定,而真正的将喜欢糅合在烟火里,需要一生的时间吧。黑暗的夜总是不能规避睡眠,尽管这种迷糊就像隔靴搔痒一般不能解决最根本的困意,我的后脑勺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撞向塑料遮住的泥坯墙壁。我被碰清醒,只好暗暗咒骂着这倒霉的天气和早已变长的冬夜。奶奶骂了几句之后见无人回应便停下去抠抓枕头和床垫,母亲为了防止奶奶掉下枕头便给她缝了一个细长的枕头,不管奶奶挪动到床边的哪一段,头基本还在枕头上担着。奶奶的手在床头上挠出令人抓狂的声音,这声音在黑夜里尤其瘆人。我本想在被窝里坐到天亮,可是看着小燃已经半眯着眼睛开始寻找声源我只好跳下床将奶奶的手强行塞进被窝里。“别抠了奶奶,家里人都睡了。”我贴在她耳边说道,奶奶应了一声便停下噪音制造,我给小燃掖好被角后又缩回墙角里。我闭上眼睛等着黎明来临,瞬间安静下来的房间只有屋外的冷风呼呼作响,早些年家里有牛羊的时候还得大半夜起来出去看有没有养要下羔,那时候基本都是母亲叫起我们中的一个陪她挨冻,父亲总是不管这些事情,只有在我们搓着通红的手大吼着“有羊下羔……”时才会睁开眼睛、披上衣服去给羊羔烤火。

  夜总是有着纷杂的声音,猫却不会出现在夜里,远处的狗吠声被大风带远,不及传到近处已经消失在更空荡的空气里,就像刚想开口唱歌却被灌了一嘴沙尘一般,剩下的只有对这个恶寒冬天的诅咒和对温暖的期盼。奶奶挠着鬓角念念有词,她胡乱叫喊着自己孩子的名字,顺序已经错乱,本应该排行老四的我父亲被她在最后一个叫出名字。我笑着心想明天一定要告诉奶奶把他放在老幺的位置,我观察这家里的任何一种异常的响动,墙上的钟表嚓嚓的前行和着我的心跳,竟很合拍。奶奶喊完了又不见回应,良久我闭上眼睛忽然被她哀怨、粗糙的歌声惊醒。奶奶唱着很普通的花儿调子,我只能听懂只言片语的感情。我厌倦的吼道:“奶奶,别唱了,我爷爷睡了!”小燃又睁开眼睛,我过去摸摸她的头道:“你睡吧,奶奶又糊涂了。”她合上眼,奶奶笑道:“你哄我着哩,你爷爷就在我旁边,他刚还和我说话着哩……”我被奶奶的胡话吓得不轻,脊背上一阵冷汗我赶紧缩回墙角大声道:“你不了唱了,我爷爷礼拜着呢,你一唱他就佯昏(糊涂)子了……”奶奶笑出声道:“你爷爷主麻哈来怕可说我超(傻)病犯了……老爷一辈子见不得我唱歌,那我就悄悄唱……”奶奶泛白的眼睛和皱纹丛生的嘴角勾起、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组成了一个令人揪心的笑容,我说话她不停只好由着她去。奶奶不知道哪儿存了那么多的歌词,乱七八糟的唱着倒叫我迷糊了过去。一夜到亮,我睁眼才见奶奶也闭着眼睛、均匀呼吸,怕是唱累了吧。我跳下炕打算生火却见小燃满头白雪的抱着几根沾了雪水的枯枝进门。“快过来我给你暖手……”我瞪大眼睛焦急道。她把柴火丢在炉子旁边从口袋里抽出一团沾满冻土的薄膜塑料。“生火的?”我将她的手捂在自己胳肢窝下疑惑道。她点点头把脸在我黑色的棉衣上蹭蹭就去开电视。“等等,你把爪子洗干净再看……”红彤彤的脸蛋和她的笑眯眯的眼睛放在一起真像春节挂在绳子上的年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