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成绩单呢?”我妈问。
我把老秦刚发的单子拿给她:“喏,还可以啦。”
我说这话的时候,并不是真的谦虚。在云中这样的地方,高手如林,我并不对自己抱有那样高的要求。能拿到这样的成绩,按老秦说的,起码是我是对的起自己了。
我妈扫了一眼成绩单,用她一贯拖长了调子的语气说:“你这化学怎么才79?”
我瞄了一眼,试图解释:“还可以吧……”
“你这脑袋,要多用用功啊,这怎么行。现在考79,以后学得难了,再考个59?”我妈头都没扬起来。
我把目光从她的栗色卷发上移到窗外:“那肯定不会啊。”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我妈的声音忽然尖利起来,“大人跟你说话呢,你往哪儿看呢?”
我突然有点说不出难受。我一直想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是在挑我的刺。
“我考得还可以啊……”我小声说。
我妈脸上浮现出了一贯的冷笑:“考得还可以,就骄傲自满了吗?你这还差得远呢。这才高一第一学期……”
“我没有。”我扬着脸,不想看她的表情。
“没有什么呀没有,还天天顶嘴。你们这些孩子……”我妈继续用她的秦式嘲讽不断地数落我。那些话从我的右耳进,左耳出。仿佛轻飘飘的,但还是让我有点难受。就好像原本柔软的地毯上忽然被人丢了一把细碎的石子儿,硌得慌。
“等会儿老师要讲话了,我先出去了。”我说。
我妈略点了一下头,示意许可。然后我带着满心委屈挤过闹哄哄的教室,到了走廊上。
36
连接前后两栋教学楼之间的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大部分时候没什么人经过。我偶尔会在心情不好的时候过来走走。
此刻我红着眼睛,终于憋不住用手背把眼角的水渍擦干。
“……你怎么了?”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我前方传来。
我抬起头,朦胧中见到裴静桐从盘旋的楼梯口走出来。
“风太大,吹的。”我说。难怪我喉咙也有点疼。
裴静桐取下自己脑袋上的耳机,一言不发地递过来一包纸巾。
我也没顾得上跟他客气,抽出一张胡乱擦了擦眼睛。然后吸了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谢谢你啊。”
他稍稍歪了一下头,收起了一贯淡淡的笑容,还是什么也没说。
我正打算说点什么的时候,忽然听见袁媛的声音传来。
“你们干什么呢?”袁媛站在拐角处,旁边有两个大人和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儿。应该是她的家人。
她妈正蹲在地上抱着那个男孩儿,背对着我们,也看不清楚。
我从没见过袁媛这么温柔的女孩发火,她一脸不可置信:“那边就是洗手间了,你们怎么这样的?”
“哎呀,”她妈抱怨道,“你弟弟不是有问题的嘛,他又憋不住。”
下一刻,她妈妈站起身,似乎是准备脱那个小男孩的裤子。
袁媛几乎要尖叫了:“能不能不要这样……”
她的话音未落,便传来一阵尖锐的哭喊。那个小男孩拼命挣扎着从他妈妈身上挣脱,双手死死地拉住自己的裤子。他哭着的时候,整张小脸都皱成了一团。
“好好好,算了算了……”他妈妈轻轻拍着他的背。
袁媛几乎是哀求道:“你带他去洗手间吧。”
那位衣着朴素的中年女士的眼睛一直在自己儿子身上:“他说不去了,乖乖,咱们不去啦。”
“随便你们吧。”袁媛抛下一句话,转身就走了。
我站在原地,脑海里都是那个小男孩的哭声。我瞧见他挣扎时的模样,忽然体会到了那种与生俱来的羞愧和不满。虽然是在毫无意识的年纪,他仍然有着生而为人又无能为力的羞耻感。正是这种羞耻感,时常悄悄地来到我身边。
我收回视线,发现裴静桐仍然安静地站在一边。
没由来的,我觉得鼻子更酸了。
我背过身去,想走到栏杆边,就是那一瞬间,眼泪哗——地掉了下来。我克制不住地趴在栏杆上,用校服宽大的衣袖遮住脸,努力压住抽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