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宁走在我右后方,不管我走多慢他都比我更慢,我回头看,他正在低着头踩我在路灯下的影子,我们俩的影子拉的格外长。朱宁两手插在裤兜儿,面无表情,一步一步跨着,脑门前的刘海垂下来,随着脚步一扇一扇——这样的他,格外安静。
我很少看到过朱宁安静的时候。
我用余光偷偷观察了一下他的步伐——妈的,他专门踩我的头!
“想谋害我!”我硬是把他拉到前面和我并排走,严厉对他说,“保持这个速度。”
朱宁撇嘴笑了一下,依然安静,肩并肩地和我走在一起。
我们从教学楼出来,途径花园,花园这儿的路灯特别多,光线明亮,朱宁突然问我:“你上次跟我说,你从小就和别人打架,真的吗?”
“那是。”我春江路老大的样子再次复出,连嗓门都稍稍变粗了,“那些男生欺负我朋友,我能不替我朋友出口气吗?欺负我可以,欺负我朋友就是不行!”
“那你上次考得差还哭鼻子。”他拆我的台。
我咬着牙问:“我什么时候哭了?”
“还装,我上次没有拆穿你怕你不好意思。”
“你!”
我转身怒指向他,朱宁不看我,笑着握住我的食指,用大拇指把它按下去:“怎么?想打我吗?”
我把手抽出来:“算了,我不做老大好多年。”
朱宁又笑,没走几步,他突然定住,眼睛直直地看向前方。
“妈,你今天晚自习有课吗?”朱宁语气温柔,像个大人。我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前面,是朱宁妈妈。
“嗯,今天周四嘛,有课。”他妈妈看着他,又看看我,笑说,“你们去吃晚饭吗?”
“是的,今天吃的有点晚了。”我也笑着回应。
“那你们快去吧。”
“妈我们去食堂了。”朱宁拉着我走开。
“你妈妈今天看着心情很好。”我回头看着他妈妈走远了,对朱宁说。
“她离婚了。”
她离婚了......朱宁的语气像是在谈论一个不相关的人。
就像有时候我预料到自己这次考得很差,但还是会抱希望,希望自己走狗屎运,希望批卷老师眼瞎,希望老天爷可怜可怜我一样,虽然知道这件事早晚会发生,但我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怪不得他下午要找我——但我又算什么呢?
一阵风吹过来,我微微摇了摇脑袋,被自己刚才突然袭来的情妇想要被扶正的念头吓了一跳。
朱宁没有了刚才安然的表情,嘴角有些抽搐,他的步伐也乱了,时快时慢,眉头拧成麻花,拳头也紧紧地攥着。他一定是在为爸妈离婚难过。
我不敢想象如果我爸妈离婚,我会怎么面对。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我用蚊子一样小的声音嗡嗡在嘴里嘀咕。
朱宁看着我,忍得很艰难似的,又没忍住,向下的嘴角猛然向上扬起,“干什么?你发什么神经?”
“没什么。”我耸耸肩,“嘴痒痒想背诗。”看他笑了,我不再管那么多,神经大条地大声抒情地直接背最后一句,“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
“我不会怀念的。”他说。
我懂,谁愿意怀念难过的日子?
“你知道我爸爸为什么一定要离婚吗?”朱宁又皱起眉头,眼睛集中盯着地上,不等我回答,自顾自地说,“他竟然在外面出轨,我还以为出轨这个词只是电视里新闻里出现的,现在想想竟然有点想笑。”
他说想笑,但他根本没有笑。
“那他们离婚之后你还见过你爸爸吗?”
“他离婚第二天就回家收拾东西了,还坐在我家沙发上,你猜我对他说什么?我说请你滚开,你太脏了,别脏了我们家的东西。”朱宁说完苦笑。
他说的想笑,原来是苦笑,他也学会苦笑了。
朱宁是很爱笑,但我从来没有在他的脸上看到这种笑。
没有人可以在这个复杂的世界独善其身。
走到食堂门口,透明厚重的塑料帘子里面闹哄哄的,朱宁站在门口踟蹰了一下说:“太吵,我带你去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