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被点化一般地顿悟,他的心在猛浪沉浮中渐渐归于平静。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寂寥浸十丈软红,须臾晃千古浮生。
人在世间不过百年光阴,何必苦苦为难自己?谨记佛门六字箴言:勘破、放下、自在。只有放下,方得自在。
《大藏经》的诵读之声自四面八方传来,回响不绝如缕,肆虐的狂沙仿佛被压抑了一般渐渐平息下来。万里长空清朗明净,鱼鳞似泛着红晕的云朵乘风游来,娇艳地像是姑娘脸上的胭脂。红霞烂漫,云霭交融,这是大漠孤烟中最惊艳罕见也最震撼人心的景象。
两人沐浴在霞光之中,屏息凝神地望着眼前这片美景。苏长菁斟酌了一下,缓缓开口道:“想不到,人间也有这般灿烂景致。”
锦玚闻言嘴角绽开一抹微笑,目光也紧紧缠绕在那片风光无限的游霞之上。
荒漠之中,隐约见白骨森森掩埋尘沙之下。那红霞不过昙花一现,瞬间散去,徒留灰白长天。
这片沙漠仿佛也已经走到了尽头,前路斩断,看去竟是一道天堑。悬崖那边是另外一片高地,再次呈现出冰原之景。两人站在千丈悬崖之边,一时不知该往哪儿走。
突然一股劲风袭来,苏长菁便仿若弱柳扶风般一个跟头栽下了悬崖。她反应极快,右手猛地扣住崖边坚石。
那风似乎专门针对着她,眼看锦玚安如磐石般未被吹动,她却无法抓握那石头。
“嘶啦”一声,苏长菁的手掌自锋利岩石上磨出一条血痕,被那股突然而来的力量催得落下了悬崖!
她心中狠狠一跳,万念俱灰之时只感到那股俯冲之势骤然凝滞。
猛地抬头,只见一片金色日光中那人背光的脸庞微微朦胧,他的手有力地扣住她的皓腕,让她不得下落丝毫。
苏长菁慌乱之中下意识朝下一望,霎时寒气丝丝爬上了脊背——悬崖万丈,底下隐约白骨森森,一条腥红长河缓缓流动着,仿佛凝聚着千年的阴寒之气。
她一袭红衣,在大风呼号中衣袂翻飞,像极了一朵迎风摇曳的木芙蓉。
可是此刻,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恐惧。
现在只有他们二人,这是他落井下石的最好机会!
只要他轻轻松手,她就会瞬间坠入地狱,万劫不复。
他是不是在光晕中玩味地笑了?他是不是等候这一刻已经多时?!
苏长菁仰着头死死地盯着锦玚的面庞,一向迷人的翡翠眸子不自觉地染上了一层惊恐。
一阵天旋地转之中,她听到他蓦地低沉说道:“我是不会松手的。”
木芙蓉在这风静的一霎也仿佛凝滞了一般,略无任何反应。他有些焦急地用左手使劲握住她的手腕,右手也递出,低声喝道:“听到没有?把手给我!”
苏长菁这才仿佛回过神一般,乘他之力攀上了悬崖。两人离那悬崖远了一些,有些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
“谢谢啊。”她眼睛瞟着别处,揉着发红的手腕,颇有些不自在地道。
“你不必跟我客气,说起来我们二人在此地还应该互相扶持才是。”锦玚摆摆手,低眉轻笑,拂了拂袖子上沾染的灰尘。
苏长菁的眸子之中迅速划过一抹异样之色,眼神复杂地低低“嗯”了一声。
那道天堑突然凭空消失了,仿佛悬崖、白骨、血河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
巨大的裂痕弥合起来,沙漠天衣无缝地与冰原对接,其两旁有两座巨大冰山,中间的道路很窄,但是放眼望去万里茫茫,不见尽头。
在这块神秘的禁带之上,不同的景致、环境,乃至气候,都可以毫不违和地衔接在一起,仿若自然造化。
眼前的这条道路似乎是从一整块冰川之中开辟出来的,恰容两人并肩通过,风于其间呼啸而过,发出“呜呜”的声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入口处立着一块冰碑,名曰“冰风谷”。其上书:风谷劲风猛烈,寒风疏狂,心有惦念者,则疼痛加身,恍如肝肠寸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行走尘世,唯有不动情者,方得成就自身。
锦玚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碑文,半晌低头露出一个冷笑。
一个心如玄铁、残酷无情的冷冽之人,如何才算完整?若是一味灭七情绝六欲,不知情为何物,又怎会知道生而为人,竟有这样极致的幸福?长相思、常惦念携来的俗世苦痛,都不及那人青骢马上流光溢彩的一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