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纵然惊恐万分,但他应该还是帮着刘正将他娘亲的尸体运回了家,并依着他的心愿将她埋在了厨房的墙根下。
对刘正来说,也许厨房中的娘亲才是真正的娘亲。
她忙里忙外,手中拿着长柄勺,做出了一顿又一顿散发着香气的饭菜。
那时的她不会乱发脾气,不会动手打人,那时的她是他记忆中最美的样子。
他思念他的娘亲,就算她死了,也希望能将她留在他在家中最喜欢的地方,可他也很害怕她,所以若是他爹不在家,就算她已经死了再也不能将他拉过来打一顿了,他也不敢一个人独自在家。
那么小的孩子,就算他的娘亲对他也曾是无比粗暴过,但他还是记得她的好的吧,所以他才会在得空时、在受伤时、在迷惘无措时守在离她娘亲最近的地方。而且,他也无法忘记他娘亲是如何死去的,所以在见到刘颖尸体的那一刹那,他才会那般惊愕,才会一直低声唤着“娘”。
可他并不埋怨夺走他娘亲性命的阿爹,因为他也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所以虽然他阿爹在娘亲离世后脾性愈来愈暴躁,也开始动手打他,但他心心念念的却只有要治好他的病。
守着那样的秘密长大,他已经足够懂事乖顺了。
他的心里藏了太多的痛苦,原本还有知情的刘知远愿意与他分担一些,可今日,他又发现他也藏着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里也有他自己。
若是刘知远不松口,他应该会继续替他将那个谎话扯下去,可一个背负了那么多秘密的孩子,究竟会成长为什么样子?
“当年老朽还未来到这里时,总想着既要隐世,那便要寻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民风淳朴人心纯良,可来了之后才发现,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什么与世隔绝的清净之地,有人的地方便有人心,有人心的地方便有算计,谁也躲不掉。”于伯叹了一声,道,“这里是没什么意思了,再过几日,等那个臭小子回来了,老朽要与他商议一下,干脆搬到小北山去住算了。”
苏蔷问他道:“于伯是一个人搬吗?要不要招个徒弟?”
于伯明白她的意思,斜了她一眼后道:“我看你是觉得老朽应该招一个厨子吧。”
她笑了笑:“徒弟兼厨子,也未尝不可。”
于伯站起身来:“有个这么勤奋好学的徒弟,老朽才不舍得让他下厨呢。”
他既是如此说,那便是同意收刘正为徒了,苏蔷笑着送他离开,准备洗漱睡觉。
她收拾好的时候,于伯与刘正已经入睡了,外面已经开始下起了雨,哗哗地落在地上,似乎在压抑许久后终于肆无忌惮一般。
她拎着裙角跑到了屋里,摸索着要去点油灯,却冷不防自己摸到了什么冰凉却又有些温度的东西。
似是……
她又摸了摸,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似是一只手。
就在她暗抽了一口凉气,好不容易才压下已涌至喉口的那一声惊叫时,屋里亮了。
那个方才被她摸到的手点了桌案上的油灯,它的主人就坐在旁边,安之若素。
“是你?!”待看清那人的模样,苏蔷不由一惊,“你怎么在这里?”
眼前人正是不久前还被捆在小北山山顶的男子,他的衣裳被雨水打湿了,应该是在雨来后到的。
她此时才发现他穿着一身极为素雅的衣裳,应该是刘知远的,浑身竟无端地多了几分儒雅的气质,只可惜他的神色与眸子都太冷,即便穿上读书人的衣裳,也分毫没有读书人的半点温和。
他的面容波澜不惊,声音也毫无起伏:“姑娘替我洗清了冤屈,我自然是来道谢的。”
话虽如此,但语气中却无分毫的感激之意。
她当然不指望他能感谢自己,毕竟是她打乱了他要复仇的计划。
她亦装傻充愣地道:“不必客气,我只是为了让死者瞑目而已。”
“所以我还是小瞧了你。”他的眸子中跳跃着油灯的幽光,深不可测,“不过,我向来恩怨分明,你既救了我的性命,这笔恩情我以后定会还上。”
“恩怨分明?”想起了因他的推波助澜才故去的刘颖,苏蔷忍不住问道,“可刘姑娘也算阁下的救命恩人,你为何要见死不救,甚至还在暗中帮刘知远害了她?难道只是为了报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