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日头这么足,不就是合适睡觉的么?
于是二人一兽就伴着这璇玑宫内的寸缕日光酣然入梦,可魇兽不仅吞吐凡人梦境,也常常去偷神仙之梦,此时榻上两位神仙一个元神受创一个灵力枯竭,对这偷梦小兽毫无防备,不免受它影响。
我本来同周公在棋台上厮杀,正到关键处,奈何忽感天地巨变,河川倒流,眨眼间便落在璇玑宫外那条坠星河,见一紫衣仙童从虹桥上狼狈滑下,手中花篮翻覆,跌的好不可怜。
“咦,这不是锦觅仙子么,是哪位大罗神仙比我医术还高明,已将她复活了?”
我整理整理衣袍,准备上前攀问,坠星河中忽然银光闪烁,一条华光湛湛的龙尾分水而过,水波尽头,憩着一位墨发白袍的清癯公子,观那云山般的眉眼神容,不正是小白龙?
“这不是小白龙与锦觅初见那日么,难道我被一道天雷劈傻了不成,怎么跑到他梦里来了,奇怪奇怪。”
弄明白现下处境,我哭笑不得,手上立时掐了灵诀要迫自己醒来,可脑袋里却有个不一样的声音,在我耳边喏嗫,
“他的梦会是什么样儿的?你就不好奇么?”
我曾说过,神仙当久了,别的不论,八卦之心乃必不可少,反正多的是时间,不若看看这条龙梦里都是甚么东西……
梦境中时空混乱,我散了灵诀,随小白龙的心念一幕幕看过去,看他如何与锦觅相知相识,如何不觉间坠入爱河,如何苦苦相求却终是爱而不得,如何兄弟阋墙将这天宫搅了个天翻地覆。
他曾同我说过这些故事,可亲眼所见又是另一番感受,神仙本应心怀苍生,慈悲为怀,怎么就出了太微和荼姚这两个孽障,我胸口酸涩,不欲再观,正要掐灵诀退出去,梦中画面却又变化。
“这……是太湖之底?”
笠泽两个大字正挂眼前,我忆起龙鱼族那个漂亮种族,已有好些年没听到他们的消息,想来此任族长是个避世的清闲仙人,只是小白龙梦里怎会有龙鱼族?
“娘亲,不要!不要!娘亲……啊!!”
不待思考明白,小孩子稚嫩的惨叫忽然从那道门里传出,我闪身冲入门去,见一极美的女子手中捏了片鱼鳞刀,一边痛哭一边步步紧逼角落里的小白龙,
“鲤儿,整个龙鱼族都被荼姚屠净了!娘不能再失去你!听话,一会儿就好,乖!”
说罢冲上前去,生生将小白龙两只龙角剜下,又一刀刀剃剐龙鳞!
稚子声嘶力竭的惨叫在狭小的洞穴中回荡不绝!
那是这个天地间至尊至贵的龙啊!
竟被生母扒皮抽骨般剐的干干净净!
我才知小白龙幼时竟遭此大难!
我才知那遒劲的龙身上为何能留下那样触目惊心经久不愈的伤口!
那女子为了将鳞片齐根剐干净,下了狠手,小白龙的衣襟被自己的血浸了一层又一层,小小的身子颤抖着缩成一团,一时喊疼,一时喊冷,一时却又热的自己撕扯领口。
那是大量失血后才有的感受,四肢如同烈火烧灼,于他一个水系的神龙,是难熬至极的。
我忍不住伸手去抱他,可双臂中一片虚无,那抖成一团的小孩,不过是个回忆的虚影,这段神伤往事已成心中烙印,再无更改的可能。
“原来你真的喊过痛。”
也真的没有用处。
连我这个九天十地中无出其右的医神,也无法医治这个孩子,只能眼睁睁看他一次次被剜去龙角,剐去龙鳞……
甚至……
甚至后来……
自己动手……
世间极刑,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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魇兽灵觉有感,忽的睁开眼,黑漆漆的瞳仁里透出疑惑不解,它不明白塌上的上神为何忽然眼尾湿润,也不知道那一颗颗珍珠般晶莹的液体是甚么东西,它大着胆子伸舌头舔舐。
怎么咸咸的,还有些发苦?
一点儿都不好吃。
它甩甩脑袋,又沉沉睡去,却没发觉半臂之隔的地方,润玉睡的亦不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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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玉入梦时,梦境中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只当是灵力透支的症状,盘膝而坐开始调息,可周遭空气中竟没有一丝天地灵气可供吸收,空空荡荡,除了黑暗,便是亘古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