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沉水般的脸色更加难看,他握住我的胳膊往回一扯,手中灵诀弹入曲泽穴,封死我双臂灵脉,“如你所说,这忘川便不能渡,待回去禀报天帝,由他定夺!”
灵脉被封,手掌有些酸麻,不过也不耽误我给划船而来的艄公打声招呼,认识扶风三千年,他一向顶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如此厉色实在难见,我睨他一眼,笑道:“锦觅本体离开养魂莲,便是个不断漏气的壳子,哪怕陨丹至坚收得全部生气,一个时辰过后打开,也只是一片留不住的魂烟。天魔二界隔着浩浩忘川,飞鸟不存鱼鹰难渡。派人去魔界邀魔尊,来不及。派人替我送锦觅,救不成。你若是小白龙,当如何?”
扶风哑然,面上沉色一凉,透出股病态的青白,活像一株不见阳光的蔫白菜,我拍他肩膀,轻声道“他俗务够多了,这点小事,不必劳烦。”
“是不必劳烦,还是不敢劳烦?”
扶风松开手,飞流剑寒刃翻覆,点在我腰间陨丹处,剑尖紧紧抵在浑圆丹丸的外壁,似乎再稍一用力,就能将锦觅碎尸万段。
他眼中杀意浓厚,冷道:“这女人是非不分,累及天魔大战,害无数生灵身死道销,如今还要连累你横渡忘川,你们都不想动手,不如我来,杀干净一了百了!”
我垂眼看着陨丹前锋利的剑刃,有那么一刻,确实想了结这个麻烦,可杀了锦觅,便能了结么?
“救她,是因为润玉杀了她,我替润玉还了这份债,从此两不相欠。我并非不敢问,而是已料得到答案,他想救锦觅,却不会以我作代价,那么即便问了,也没有答案,何必呢?”
我从未想过自己和锦觅在小白龙心里是何分量,因为感情经不起比较,更无需比较,遇见和错过,输赢不过一个缘分,有什么纠结的必要呢?
我在乎的,从来不是过去。
艄公已撑桨靠岸,一张残破的小船,渡了忘川两畔无数神魔仙佛,我一步跨上,码头幽冥冷火骤然惊起,封死扶风追来的脚步,艄公布满皱纹的眼皮微微一抬,冲扶风道:“公子止步,绫川码头,仅渡赤绫上神一人。”
船桨摇动,扶风身影渐小,我回身冲艄公一揖,缓缓道:“许久不见,二殿下近来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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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相见无酒茶,只一叶枯舟,猎猎孤帆,到底寒掺些,我敲敲船头挂的锈铜铃,绿幽幽的铜锈斑驳陆离,几乎占满铃铛内外每寸角落,却丝毫不影响那清脆的铃音。冥界二殿下擎竹缓缓撑着船桨,在忘川河上划出一圈圈涟漪,这条嘶吼了百万年的天堑今日难得温顺,拘在底下的孤魂怨灵仿佛知道大限将至,一个个偃旗息鼓,没了叫嚣的力气。
“冥界洞开,赤绫上神一向远远避开,今日怎么想到渡河了?”
斗笠下苍老枯槁的容颜还存有一丝往日模样,没有忘川底生死二气的滋养,时光的残酷彰显无疑。
“许久没摇绫川的破铃铛,恐它锈的不能用,总要时常敲打敲打。”我取出怀中陨丹,在手心狠狠一搓,丹内笼着的魂气顿时争先恐后的向外扑,陨丹碎裂成万千片,每片粘上一缕轻薄魂气,强行将之凝聚成一滴细小水珠,擎竹摇桨的手一顿,叹道:“若擎竹没眼花,那是陨丹吧,上神耗费心力炼化万年,说毁就毁,可惜啊!”
“身外之物而已。”我将水珠举到眼前,实在无法想象这样脆弱的本体怎么生存,“二殿下助我出冥界,大恩没齿难忘,你若看上什么丹丸灵药、五行法器,尽管开口。”
“上神说笑,擎竹仅是替长兄恕罪,并无恩德。”
“你远离冥界生死气,大好年华却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可想过回去?擎司大概很想你。”我手腕翻覆,在船头搁下瓶丹药,“十年一粒,还可保百年无虞,不过总归治标不治本,天元前的事各有对错,你无需守着忘川赎罪。”
擎竹朗声大笑,笑到涕泗横流,最后竟呜咽着唱起冥界歌谣,那是超度亡灵的镇魂曲,忘川河下流窜的魂魄闻之皆震,疯狂的幽绿色一圈圈随着河水的涟漪涤荡,似乎随歌声褪去阴戾的壳茧。
我又忆起忘川殷红流淌的百年时光,如今脚下的亡魂,有多少曾在九重天上谈笑风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