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婉了解杨五对阿柳的心意,所以对他提出这种要求倒不觉得怎样无理,只是实在没有可救她的办法,最后只能补上一句:“至于她假扮晴儿的事,你不用担心,对外人或者我父亲那边,我都可以帮你圆谎,直到瑢亲王把晴儿带回来。”
回到瑢王府后的几日,杨五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站在长廊下沉思。到底怎么才能名正言顺地把阿柳从禄亲王身边带走成了最困扰他的事。时间一天天流逝,杨五的耐性也一日一日地被消磨。他甚至开始考虑若明的方法不行,就只能使用其他手段了。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自打决定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把阿柳从禄王府弄出来之后,杨五就忽然开始做一些毫无头绪的梦。
在梦里,有时他会看见阿柳孤独地坐在远处,面带忧伤,身影纤弱,只有模糊的一点。每当他想上前安慰,却总是在即将触碰到她时,眼看着她就像一缕烟般的消失在自己的手中。
再后来,更多时候,他会梦见自己回到了儿时 — 还跟师父何秉良学艺的那段日子。
自从师父去世后,杨五有意在内心里屏蔽了许多过往的回忆。师父当年为救自己而死,他内心为此一直深怀愧疚,所以年少时他像给自己催眠一样,不断地暗示自己忘记当年关于玄黄教的一切,只专心往前看,就是为了能让自己心如止水地专注于传承何派手艺,好有朝一日在江湖中替师父扬名立万。
但不知为何,对阿柳的惦念打开了他记忆的闸门,情感的波动像河水一般地将过往冲到了他脑中。那些封印多年的回忆在他脑海中逐一浮现。
在夜里、梦中,他越来越频繁地回到儿时。
黄沙滚滚,扬尘蔽日。
护城河被染成了腥红色,在残阳下像盛满了血水。
杨五看见远处巍峨高耸的城墙轰然倒塌,叛军如洪水般从破开的洞口涌皇城。还没有塌陷的城墙上,朝廷的箭像撒开的铁网铺天盖地地向叛军罩去,人如隔断的稻草,齐刷刷地倒在地上。
他在梦里再次回到了十一岁。
巨石从城墙上砸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冲天的喊杀声将杨五湮没。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变成了一具被抽空的空壳,随着呐喊的人流,像被风吹起一般,在滚滚沙尘和夕阳黏稠的红色中,与风融在一起,被吹向远方。
他轻飘飘地落在了玄黄教的总堂上。
血肉重新回到了他身体内,他蜷缩在一个漆黑狭小的空间里,被一个人紧紧地抱着。一只粗大肮脏的手捂着他的嘴:“官儿,千万别出声。”
他惊慌地抬眼看向说话这人。
是胡大拿。
暗室外传来嘈杂凌乱的脚步声,杨五从缝隙中向外窥去:外面是玄黄教的正堂,堂上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眼如点漆,举止刻板。在他身后,是成群手握兵器、身着铠甲的官军。
一个领头将领沉声对那男人说道:“傅先生,全在这儿了。”
那傅先生道:“好,一个活口都不能留。”话音刚落,他脚下响起一片凄惨的哭声,地上瘫坐了十几个男女,女子为多数,有的还怀抱着幼童。
一个面相斯文的中年男子爬到傅先生脚边,一把抱住他的腿,撕声道:“傅先生,傅先生!你行行好,放过我们,我们一个字都不会跟别人说!我们什么都不说!”
“不是我不通融,而是王爷下令,凡是知道这件事的都不能活。”傅先生俯视那男子,冷色道:“我相信你,但死人更保险。”
那男子听了面容扭曲起来,绝望地哭倒在地。
这时,一个怀抱着个初生婴孩的年轻妇人忽然怒骂:“傅庭之!王爷当初答应我丈夫,只要助他夺得王位,他愿将天下平分。如今虽然败了,他也说过只要我丈夫把事情独揽下来,便可保我全家性命!我丈夫信了他,舍了性命,你们却出尔反尔,要杀我们,你们……你们简直卑鄙无耻!”
傅庭之怒叱道:“住口!区区一个乱党头目的遗妇,竟然也敢对王爷出言不逊!”他抬了抬手,一群手持重器的士兵走上前来。
那中年男子见状,惊慌地扑到那年轻妇人身前,护住她哀求道:“傅先生,求求你,求求王爷,留我妹妹和外甥一条性命!陈教主就这么一个独子,我求你们……我求你们……”他跪倒在地上拼命地磕着头,那响声就像要把地磕碎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