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九娘自己行事张扬,各处都讲究的很,出来之后更是变本加厉,连一辆马车都精致的不得了:最好的木头上请最好的匠人雕刻最精细的花纹,车厢顶上都缀着细密的流苏,四角挂着玲珑八合铃铛,每日喷洒香露,行走间便是一阵香风袭来,又有清脆音铃声相伴,叫人忍不住驻足观赏。
她来的时候还笑,“我还是头一回从女子手中接到帖子。”
以前她名声最响的时候,每天四面八方来的帖子都能摞成一座小山,请她赴宴的人数不胜数,说不清的人一掷千金,只为搏她一笑。
然而这些无一例外都是男子。
诚然,是有人真心欣赏她的琵琶技艺,不过贪图美色者尤占多数。
胭脂亲自给她倒茶,闻言笑道:“那倒是我的荣幸了。”
胡九娘接了茶,托着下巴看她,“其实我始终不大明白,你是个正正经经的良家女子,自己又这样能干,难道就不怕我带累了你的名声?”
茶是茉莉花茶,干燥的花瓣一点点被热水滋润,在细腻的白瓷茶碗里缓缓绽放,空气中慢慢荡开清幽的花香。
胭脂去她对面坐下,听了这话当真认真思索许久,不过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若真叫我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一时半会的,还真说不出,只是觉得你是个好姑娘”
话音未落,胡九娘就如同听了天大的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流出眼泪,“我是个好姑娘?”
“你是个好姑娘。”胭脂只觉得她笑的叫人心酸,便又缓慢而坚定地重复了一遍。
胡九娘渐渐地停住不笑了,怔怔的对着茶水面出了会儿神,竟显出几分罕见的脆弱和担忧来,“说老实话,我是极愿意同你做点事的,只是,只是我名声到底不好听,回头若传扬出去,只怕连累了你。”
虽然她平日里总装作什么都不在意,今朝有酒今朝醉,旁人越瞧不起她,她便越要活的痛快,可实则内心深处对自己的过往无比在意。
她当过妓/女,乐妓,也是妓/女不是吗?
而江姑娘做的是正经买卖,若贸然同自己这样的女子扯上关系,只怕……
来的路上,胡九娘不止一次的痛骂过自己,她觉得自己简直太可恶。
分明知道可能会带累旁人,可偏偏又舍不下这冷酷的人世间伸出来的唯一一只带着热度的手……
想到这里,胡九娘忽然凄然一笑,神色沧桑的道:“若能重活一次,我是贫家女,咱俩再见面……就好了。”
可话又说回来,若她当真是个再寻常不过的贫家女,此刻必然早已嫁人生子,终日围着一点柴米油盐奔波劳累,又哪里有机会认识胭脂?
原来这世间种种,不过是早已注定。
胭脂给她这话说的心脏都抽痛了,刚要开口,却见胡九娘飞快的抹了下眼角,然后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我可以帮你出主意,也要干股,不过有一条,合伙一事须得保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出了此门再无第三人知晓,连你那丫头、镖局的人也不许说!”
胭脂瞬间明白了她的想法,顿时感慨万千,“你又何苦?错不在你,只是这世道艰险罢了。”
胡九娘也不反驳,只是追问,“你应不应?不应的话,我可就走了。”
世道无情又如何?胳膊拧不过大腿,她这辈子已是洗不清了,何苦再拖累旁人?
胭脂拗不过,只得应了,胡九娘这才露了笑脸,开始认真琢磨起新式甲油的买卖来。
“你只管做,回头我头一个捧场,便是别人不敢抹,我敢!你且等着瞧吧,只要我抹了,保管卖得出去!”
胡九娘轻描淡写的说着,眉梢眼角俱是洋溢的自信。
胭脂笑着点头,“我信你。”
胡九娘就好像万花丛中最妖娆妩媚最与众不同的一朵,她是那样出色,令人无法忽视。男人们仰慕她,痴迷她;女人们羡慕她,嫉妒她,同时又在憎恶她的时候,忍不住观察她,模仿她……
两人当即合计起来,不知不觉一日就过去了……
转眼三个月过去,平静了一段时间的沂源府忽然重新掀起一股了不得的风潮!
曾经风靡一时的乐妓胡九娘竟给自己染了蓝色的指甲,涂了紫色的口脂!打扮的妖精也似!
紧接着,又有人发现城内香粉宅竟也开始大大方方的打出招牌,说寒香沁家出了新货,正对夏日风流,什么蓝的绿的紫的甲油和口脂,只有你想不到的,断然没有他们没有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