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七娘子此刻已仰着头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六娘子心中一动,又道,“我本也是千万个不愿意回来的,不论是父亲还是你母亲,亦或者是这整个宅门的兄弟姐妹,在我看来与我何干?可也是等到了宣城,我才知道,无论怎样,我们都躲不过要独立承担世事的命。”
“你以为自己是谁,又凭什么跑到我的跟前来对我说教。”七娘子忽的一下站了起来,手扶着边上的香炉案几,颤颤巍巍的看着六娘子。
六娘子此刻早已适应了堂屋内昏暗的光线,她视线所及的七娘子,似乎和去年自己第一次见到的七娘子已略微的有些不同了。
许是到了长身体的年纪,七娘子似乎高了许多,肩膀也挺拔了一些,抽高的个子削尖了之前肉肉的圆脸,隐约能看到尖尖的下颚。因为长开了,那双浑圆的眸子倒是倍显灵气,连带着整个人都变得有了几分纤纤婀娜的聘婷姿态。
“那七妹妹又以为自己是谁?”六娘子淡淡一笑,“妹妹别忘记了,若是我母亲此时此刻还活着,这个家里根本就不可能有你的母亲,也就根本不可能有你。妹妹这般傲慢自居的姿态以后还是少在家里显摆。对父亲而言,对陆家而言,妹妹本就不是独一无二的,因着你是嫡生,多少比大姐姐、三姐姐多了些优待,因着我母亲先逝,你又比我多了一份偏宠。可是妹妹切莫忘记了,我们终归是女儿家,无论现在斗的多厉害,闹的多生分,厌恶的多刻骨,可待出嫁了以后,你却是和我一样的,凡事最终还是要靠自己。”
六娘子说着便转了身开始往外走,走至门槛边的时候,她却忽然又回了头,嘴角露齿巧笑倩兮道,“当然,若是妹妹依旧不管不顾的要同我在家里这般没皮没脸的折腾下去呢,我定也是乐意奉陪的。”说罢,六娘子便是手提裙摆,轻巧的垮出了堂屋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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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林氏心疼七娘子跪了一下午,便吩咐杨妈妈煮了一大盆的姜汁热水,然后亲自带着去了七娘子的抚韵阁。
七娘子是掌灯时分回的小院,林氏算着时辰踩着点入了门,本以为这会儿她应该是用了晚膳的,谁知进去的时候,她却见七娘子正举着羹匙面对着一桌子渐冷的饭菜在发呆。
“你这孩子,折腾了一个下午还不够,晚上连饭都不好好吃了?你们这些丫头是怎么当差的,一个个都是睁眼瞎不成,由着你们姑娘这样耍性子,回头若是你们姑娘落下了病根,当心我一个一个仔细罚你们。”林氏瞧着七娘子就心疼,便是把心里的气全部撒在了屋子里伺候着的丫鬟们身上。
本是在旁站着的小杜鹃等几个七娘子跟前体面的丫鬟闻言皆白煞了脸,一个个惶恐的接连跪下,额头抵着墨瓷砖地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
“母亲,是我想事儿出神了。”七娘子淡淡的看了一眼林氏,然后冲跪在一旁的小杜鹃道,“把饭菜撤了,然后你们都下去吧。”
小杜鹃有些慌乱的看了林氏一眼,见她此刻正抿着嘴却不多言,便是连忙吩咐着小丫鬟们将七娘子炕桌前的饭菜悉数端了个干净,然后带着人鱼贯而出。
当她们出去的时候,杨妈妈正好端着冒热气的姜汁水进来。
林氏脸色不佳的冲杨妈妈微微点了点头,杨妈妈便笑眯眯的将热水端到了七娘子的跟前,然后仔细的脱掉了她的鞋袜卷起了她的夹棉裙摆,先是用手搓了搓七娘子的小腿肚揉了好几下她红肿的膝盖,然后便是将七娘子的脚放入了热水中。
一股烫意猛的从七娘子的脚底窜起,惊的她连连想缩脚,可是脚踝却被杨妈妈捏了个紧,疼痛间,七娘子只听杨妈妈柔声道,“姑娘且热热,虽已是三月天了,可春捂秋冻,这倒春寒啊远比冬天的干冷要厉害的多。姑娘跪了一个下午,若是不拿姜汁水烫烫驱寒,只怕寒气入了骨,要落下病的。”
林氏见七娘子蹙眉隐忍着,不免又软了心叹气道,“你也别怪你父亲恼了你,你平日里闹腾她也就算了,可偏生你不聪明,要闹到先生跟前去。你父亲多要面子的一个人,那卫先生又是个不会拐弯的,一说两说,过错便是全在你,你父亲罚你跪祠堂也不为过了。”林氏口中的“她”指的自然是六娘子。
七娘子此刻只觉得脚底烫的如千根万根的细针在扎一般,碎疼难忍,可正因为被热水这一烫,她却如茅塞顿开一般清醒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