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秀儿只觉得自己如枝头的花掉落到了地上一般,硬生生被蹉跎作践碾成尘土,尽管满腹心酸却半点都不能吐露。
杨峰骂她,打断她的自怜自哀,半点情面都不留,“你能怨谁?你也只能恨你自己,莫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在杨家提亲之前,你蒋秀儿明明幼时早已订下了人家,因对方家道中落后又悔婚不嫁,听了媒婆几句胡话就应了我家的亲,结果如何?还不是一样要嫁个穷小子。”
蒋秀儿浑身一震,整个人软了下来,神情恍惚,是了,是她嫌贫爱富,才有了今日的果。
他两人夫妻在这里吵架,孙王氏却是不耐烦听这些,掉在地上的合同被她捡了起来,拍去上面的灰尘。在这张白纸黑字上那枚鲜红色的指印特别明显,就连上面的纹路都是清晰鲜明的,孙王氏把合同交给婆子收好,吩咐道:“拿人。”
四名健仆甫一听令便齐齐上前,一人拉走杨兰,另有三人架开杨峰和蒋秀儿。杨峰双手被反剪扣在背后,膀臂被死死按住,这使得他即使有莫大的力气也挣脱不得,只能哑着嗓子、声厉色茬道:“光天化日之下纵奴行凶,强行掳人,孙大娘子难道不把国法章程放在眼里吗?”
孙王氏扬眉,婆子将卷好的纸复又展开,露出那一枚在阳光下亮得几欲晃花眼的红印来,讽道:“这纸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纵使到了公堂也可一辩,像你这样的人婆子我见多了,不过是想着多谋些好处罢了,我劝你还是收了这份心思,我家奶奶固然良善,却也不是吃素的。”
是啊,孙家虽然不是什么权势滔天的大官贵胄,然而也是他们这种庄户农人惹不起的,但是他怎么能放着女儿不管?杨峰面带凄然,努力想要挽救。“得了你们多少钱还了就是,这一但当了奴才就是入了贱籍,我为人父母怎么能把孩子往火坑里推啊!”
孙王氏笑了,仍是那副温和模样,吐出来的话却极为市侩锋利。“这我就管不着了,不过想要赎回去就不是这一贯钱能解决的了,由我手里头转卖出去的,如果是强壮能干的男奴,也该价七万文钱,绝色的婢女更是叫价十几万,至于你这小女,虽说娇弱,但也合该给个十贯钱。”
真是好大胃口!众人哗然,只道这说是空手套白狼也不为过,不过是过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这价钱骤翻了整整十倍,摆明了要坑杨峰家的,看来杨家的兰丫头是要不回来了。思及此处,众人怜悯的目光皆数落在他身上,几个平日交好的人家也低声劝道:“峰郎,你莫要犟了,兰丫头虽是做下人,但那也是富商的下人,说不定过得比我们还要雍足咧,再者这样的灾荒,你两口子能挨饿,总不能让两个老人也跟着挨饿吧?”
去年今年连连天灾不断,杨家本来就过得勉强,如今更是将省下来的口粮给了二老一小,为了减少饥饿感,都是勒紧了裤腰带,肚子咕咕叫了就喝水,直到快将肚皮撑开,借此来麻痹身体。长此以来,大人还好,小孩和老人怕是要拖垮了。
杨峰再怎么样,想到这些也没了底气,孙王氏掀了掀眼皮,再次令道“拿人”,就没有任何人阻扰了。
“等等。”
又怎么了?
杨峰抬头,看向已经转身要离去的一行人道:“给我半月的时间,我定能凑到十贯钱,求大娘子暂时莫将我儿卖给他人。”
孙王氏被他磨得没了脾气,也就顺口答应了下来,“那就给你半月,如果我没有见到十贯钱,那么我就将她卖给钱家老爷做女婢。”
杨峰口中自是千恩万谢,全然不顾蒋秀儿和其他人惊讶和看疯子的眼神,目送孙王氏和杨兰等人离去后就转身回家,半点余光都不给蒋秀儿,视其如无物。
杨峰不理她,蒋秀儿也不能和他甩脸子或者是负气转头离开,归根到底今日这事她做的不对,然而如果再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还会这么做,尽管杨兰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尽管她会被杨家人怨怼数日乃至数月,但这都是值得的。毕竟孩子还可以再有,怨恨和隔离时间会抚平,而没有物质上的补给,她乃至杨家的所有人,都有可能会饿死。
蒋秀儿攥紧了袖袋里的一贯钱,牢牢的跟在杨峰后面,尽管都是朝夕日处的邻居,她提高了警惕防备着,等回到了家,她会把钱放在陶罐里,用泥封好,再埋在她席子底下,这样就没有人会知道钱藏在何处了。